眼睛亮的人有灵气,眼睛亮的人有灵气发光

眼睛亮的人有灵气,眼睛亮的人有灵气发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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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沈嘉嘉正打算准备午饭时,接到伯公家来人报丧,说她的伯公——也就是她爹爹的伯父,今早吃红枣糯米糕被一颗枣核卡住,人就这样没了。

  沈嘉嘉也顾不得做饭了,送走来人后,给她爹留下一张字条,接着便锁了门,打算去找她娘亲。

  她爹是公门的捕快,若无特别情况,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吃。她娘则是周侍郎府的厨娘,一手厨艺颇得主家赏识,早上出门去周府,过了晚饭才能回家。

  沈家距离周府的后门不过百十步,走路片刻便到。今日天气好,天空碧蓝碧蓝的,一丝儿云彩都没有。路上有三两个小童放风筝,见到沈嘉嘉,笑嘻嘻道:“三娘,你要不要玩?”沈嘉嘉在族中行三。

  沈嘉嘉摇手笑道:“我今日有事,改日再玩。”

  周府看门的小厮认识沈嘉嘉,问明缘由后便放行,由一人引着她去厨房。厨房里有四个厨娘正在忙活,白气蒸腾,人仿佛在雾间穿行,另有两个小丫头在烧火。沈嘉嘉她娘正在做蒸糕,见到沈嘉嘉,手上活计不停,一边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可是家里有事?”

  沈嘉嘉见她娘头上冒了汗,便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,刚要开口,忽然听到外边有人高喊:“有没有人?快把这劳什子接了!”

  话音刚落,那人便走进来,沈嘉嘉看了一眼,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,衣着簇新齐整,手里倒提着一只鸟。

  一个厨娘笑道:“你老人家怎么有空来这里?我昨天听人说,小郎君今日要出门打马球,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?”

  “嗐,别提了,本来是在打马球,可是谢公子不慎落了马,现在生死未卜,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受牵连呢——”

  “哪个谢公子?”

  “还能有哪个?就是,信阳长公主的亲儿子,官家的亲外甥,谢乘风谢公子!”那小厮见眼前诸位包括烧火小丫头都竖起耳朵听故事,他摇了下头,说道,“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说这些,赶紧把这鸟炖了啊,行了,我还得去送药呢!小郎君让人挑了好大一根人参,说是这人参长了得有几百年呢……”一边说着,一边看众人张大嘴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他有些满意,呵呵一笑道,“自然,长公主府不缺这点子东西,不过是咱小郎君的一片心意。”

  小厮把手里的鸟往案板上一丢,“炖完送到小郎君面前,小郎君亲自交代的,可别忘了。”说完转身便走。

  厨娘对着他的背影问道:“这是何鸟?”

  “从藩商那里买的,说是能吐人言,教了三个月也不会说话,今日小郎君回来本就心情不好,它一泡屎拉在小郎君的手上,便这样触了霉头。”

  小厮走后,几位厨娘围着那鸟看,沈嘉嘉很好奇,也凑在一边。

  只见这鸟通体雪白,只脸颊两畔有两块红斑,配上圆嘟嘟的鸟脸,颇觉可爱;鸟喙短而厚,向下呈钩状;鸟头一撮毛,向后弯曲着朝上。

  几个厨娘嘀嘀咕咕地讨论,这是什么鸟,看着像鹦鹉,又不太像。

  沈嘉嘉认为,这应该就是一种鹦鹉,是大家没见过的品种。她轻轻拨了一下那鸟的翅膀,触手温热,怕是还活着。

  她摸着下巴,喃喃道:“这鸟……”

  “三娘,你有何高见?”

  “这鸟,我好像在佛经册子上见过。”

  “啊?!”

  “嗯,你们摸摸看,它还活着……谁来把它杀掉?”

  几个厨娘连连倒退,烧火丫头也远远躲开。

  俗话说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既是佛经上的,那必定有来历,世人哪怕不信佛,也会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。

  “我说句不亲厚的话,朱二娘,你平时得的赏钱最多,这事该由你来。”这话立刻得到另两个人的赞同。

  朱二娘就是沈嘉嘉她娘。

  朱二娘性情敦厚,不善言辞,这会儿亦觉得她们说的不无道理,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。

  沈嘉嘉挺身而出:“算了,我来吧。娘,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杀它是孽,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亲背下罪孽而无动于衷,这也是不孝的大罪啊。”

  一番话令在场众人不觉动容。

  “要不,跟小郎君求求情……”

  “不必了!给我一壶开水,我去河边杀,不会让你们看到。”

  沈嘉嘉的体贴再次令众人动容。

  她左手提鸟右手提壶离开后,厨娘们纷纷围着朱二娘夸赞沈嘉嘉。

  一个说:“三娘出落得越发水灵,性子又果决干脆,以后也不知哪家小子能配得起她。”

  一个说:“三娘这样孝顺,你这做娘的真有福气啊,哪像我家那丫头,三天两头气我。”

  又一个说:“三娘这样能干,往后肯定能承继你的衣钵。”

  朱二娘听到这话,面上笑笑,心里却不以为然。他们夫妻拢共就这一个孩子,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,她可舍不得三娘受这烟火之苦。再说了,他们也花钱供她读了好几年的书,教书的先生们,有一个算一个,没有不夸三娘聪明的。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,以后说不准能有什么造化呢。

  这一头,沈嘉嘉离了周府后直接回了家,放下鸟,去院子里抓了只鸽子——她爹爹养了五只鸽子,这些鸽子被人养熟了,扔一把米,一抓一个准。

  沈嘉嘉把这鸽子杀掉,褪毛,再把头和爪子切掉,收拾干净了还给周府厨房,这才和她娘说了伯公去世一事。

  厨房其他人态度相当客气:“既如此,朱二娘你下午便放心去吊唁吧,这里有我们照看呢。”

  朱二娘还需继续先把午饭做好,沈嘉嘉便一人回了家。

  她爹爹沈捕快已经回来了,看过女儿留的字条,便去街口王哑巴那拣了几个馒头,回来沏了一壶茶,这时沈嘉嘉推门走进来。

  沈捕快说:“三娘你回来了?事情我都知道了,先吃饭……哦对了,这鸟是哪里捡的?我看都快死了。”

  沈嘉嘉也不着急吃饭,而是去厨房弄来一把小米,一碗清水。她把小白鸟放在桌上,用筷子蘸着清水点在它喙下,也不知这样能不能喂进去一点。

  沈捕快在旁边一边吃羊肉馒头一边好奇地看着。羊肉的香气慢慢地在餐桌弥散开来。

  “这鸟长得好生奇怪,”沈捕快看着它鸟脸上的圆形红斑,啧一声,“哪里来的酸鸟!”

  “应该是鹦鹉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但是太笨了,学不会说话。”

  沈捕快三两口干掉一个馒头,伸手拿了第二个,一边说道:“我看是活不了了,看着没几两肉,也不知能不能吃。”

  仿佛是专为打他的脸,就在此时,那鸟缓缓地睁开眼睛,竟是醒了。

  它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,又圆又亮,灵气逼人。

  沈嘉嘉本也没抱太大希望,没想到它这样就醒了,一时喜出望外,“你醒啦!”

  “你是谁?”它开口了。声音竟然和寻常人差不多,只是嗓音稍细。

  沈捕快奇道:“咦,这不是会说话吗?”

  “这是哪里,我怎么会在这里?这不是我家。”它看起来有些懵懂,扑棱着翅膀站起身,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,仿佛刚学走路的雏鸟一般,一个不小心又倒下去,这下子它的语气染上了惊慌:“这是怎么回事!”

  沈嘉嘉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,“好可爱啊!”

  鹦鹉生气了,摆了一下脑袋,“别摸我。”

  沈嘉嘉忍俊不禁,“脾气还挺大。”

  鹦鹉坚强地重新站起,展开翅膀挥了挥,羽毛丰润,形态优雅,看来还是一只美鹦鹉。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,又扭着鸟头看自己的翅膀,“怎么会……我一定是在做梦。”怀疑人生的语气。

  它正盯着翅膀忧愁呢,突然感觉身体一轻,爪子便离开桌面,它立刻惊吓道:“干什么你,大胆!放肆!放我下来……”

  沈嘉嘉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,“别怕,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
  鹦鹉费劲挣扎着,既气急败坏,又有点别扭:“你一个姑娘,能不能放尊重一点。”

  沈捕快在旁举着半个馒头,看得目瞪口呆。

  这鹦鹉,岂止是会说话,这怕是成精了吧?

一个名字

  在谢乘风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,他从未像此刻这样不知所措。

  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鸟,还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按在怀里揉搓……他感觉快要窒息了。

  明明他前一刻还在打马球……是了,马球。

  他今日本来在和朋友打马球,奈何中途他的马突然发狂,他控制不住,跌下马来。那马是他养熟的,性情温和,颇通人性,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狂。多半是着了人的暗算。

  那么现在呢?算是怎么回事?他到底死没死?

 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。

  谢乘风终于从少女怀里挣脱下来,站回到桌面上,他低着头用脑袋猛撞茶壶,一边自言自语:“醒醒!”

  沈捕快见它疯疯癫癫的,莫名松了口气:“吓死我了,还以为真的成精了。”

  沈嘉嘉托腮看着鹦鹉,沉思。方才这鸟开口让她“自重”也着实吓了她一跳。

  沈捕快问:“三娘,这疯鸟是从何得来?”

  沈嘉嘉慢悠悠地,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。她说话时,目光落在那鹦鹉身上,只见那鹦鹉不撞茶壶了,歪着个小脑袋,似乎也在听她说话。

  它能听懂?

  沈嘉嘉眉毛跳了跳。

  怎么会,它只是一只鸟啊……

  “三娘,你也忒大胆了些。”沈捕快说道。用肥鸽子换小疯鸟,他是有些肉痛的,不过既然女儿喜欢,唉,那就算了。

  谢乘风心想,原来我是借尸还魂。

  那么,他原先的身体呢?他还有没有可能变回去?

  脑子有些乱,那姑娘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,弄的他颇为不自在,只好调转身体,把屁股对着她。

  吃过午饭,沈捕快出门买香烛纸钱,一会儿吊唁要用。至于奠仪,等出殡那天再买。

  堂屋内只剩下一人一鸟。沈嘉嘉将鹦鹉捧起来,与它面对面,视线相平。

  谢乘风看到了她的眼睛。

  她有一双杏核眼,黑白分明,清透澄亮,宛如秋水无尘。

  这样的一双水晶般通透的眼睛,静静地盯着他,仿佛透过他的身体,看进了他的灵魂。

  谢乘风不喜欢这种感觉。他扭开鸟脸,没好气道:“看什么看。”

  “尊驾略丑。”沈嘉嘉说。

  谢乘风啼笑皆非,扭过头瞪她一眼,讥道:“不知阁下是何天仙?”

  沈嘉嘉突然就笑了。一笑,眼睛便弯起来,眼里微微漾起波光,莹润温柔,秋水变成了春水。

  她说:“你果然能听懂我说话。”

  谢乘风呆了呆,这,刁民啊……

  他真是被变鸟的事刺激得昏了头,竟然忘了,一只鸟能通人言,绝不是什么好事,弄不好要被当作邪祟除了。

  沈嘉嘉托着下巴,不等他辩解,眨眨眼睛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谢乘风心虚地想,你知道什么了。

  沈嘉嘉:“书上说,有些飞禽走兽得了机缘,能修成精怪,口吐人言。我此前虽不大信,今日见你如此,竟然真有此事。果然,世间万物,皆有灵性。”

  谢乘风就坡下驴: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。”

  他此刻并不打算说出真相。暗算他的幕后黑手尚未查明,这刁民心细如发,倘若起了歹心,把他卖了,那就悔之晚矣。

  再者说,就算他说了,也未必有人信。

  既然眼前人已有定论,谢乘风也就放开了,他在桌上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,问她:“刁民,有没有吃的?”

  “你唤我什么?”

  “刁民。”

  沈嘉嘉好脾气道:“我姓沈,小名叫嘉嘉,你可以唤我三娘。哦,对了,你叫什么?”

  “我叫谢——”

  “谢什么?”

  “……蟹八件。”

  这名字有些古怪,沈嘉嘉心想,想必是因那周小郎君喜食螃蟹。这鹦鹉颇为骄傲,讲自己的名字却吞吞吐吐的,大概是不喜欢这名字。想通此关节,沈嘉嘉善解人意道:“这名字不好听,我与你取一个新的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嗯……”沈嘉嘉想了想,看着它脸颊上的两块红斑,笑道,“便唤作‘小红’,如何?”

  谢乘风颇觉不满,“还不如蟹八件。我就知道,你这刁民,狗嘴吐不出象牙。”

  沈嘉嘉被他骂了也不恼,继续苦思冥想,突然一拍手掌,“有了!”

  “哦?”

  “我今日听闻一人名十分动听,与你也很相配,反正那人快死了,不如把他的好名字借来一用。”

  谢乘风惊呆了,“还、还能这样?”

  “嗯!”

  谢乘风刚想说“会被天打雷劈的吧”,却听她说道:“那人叫谢乘风,他姓谢你姓蟹,你们也算同宗了。以后我就唤你‘乘风’吧!”

  谢乘风:“…………”

  有赖于这刁民堪忧的人品,他都变成鸟了竟然还能找回自己的名字。

  实在是,天意弄人啊!

  “有吃的吗?”谢乘风又问了一遍。他也不想的,奈何腹中饥饿难忍。

  沈嘉嘉有点奇怪,桌上摆着小米,这鸟难道眼神不好?她把小米推到他面前,“这不就是。”

  谢乘风感觉受到了侮辱,“我不吃这个。”

  “那你吃什么?”

  我要吃正常人吃的东西。

  谢乘风不好明说,只是道:“你吃什么,我便吃什么。”

  沈嘉嘉今日的午饭是羊肉馒头。她把馒头皮撕成碎屑,放在手心喂到他面前。

  谢乘风啄几下馒头屑,扭头喝一口清水,一边吃一边抱怨道:“淡出鸟来。”

  沈嘉嘉忍不住提醒他:“你自己就是鸟……”

一个箱子

  不多时,沈嘉嘉她娘回来,一家三口换了素净衣裳出门。因伯公家在乡下,沈捕快租了辆牛车。

  朱二娘子见了,略有些心疼:“走路就行,白花那冤枉钱。”

  冤枉钱既已花了,自然是不必走路了。不过,那牛车也不比走路快多少。

  沈嘉嘉提着装纸钱蜡烛的篮子上了牛车,刚坐定,忽感觉篮子轻轻晃了一下。她低头一看,只见遮篮子的白布微微隆起,旋即,从白布底下探出一个小脑袋。

  红红的脸儿,头上一撮朝天毛,不是那鹦鹉乘风又是谁?

  谢乘风抖了抖朝天毛,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。

  朱二娘子“呀”了一声,指着它问:“三娘,它怎么还活着,你又捣什么鬼?”

  沈嘉嘉嘿嘿笑了笑。

  朱二娘子一想便明白了,用食指点着她的脑门:“你呀你!”

  谢乘风偷偷跟出来,就是想探听点消息,他想知道作为人的他到底是生是死,若是没死,那么那具身体是否被别的什么灵魂占据了?会不会,被这鹦鹉占了?

  如果一只鸟住进他的身体……

  不敢想。

  一路上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,都是些东家长李家短,要么就是叫卖声、撕扯骂街声,谢乘风有点无聊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
  再醒来时,他发觉沈嘉嘉正单手把他从篮子里捞出来。

  想他谢乘风,文武双全,拉的一手好弓箭,平常打架鲜有敌手,如今却被一个少女单手拎着,实在是奇耻大辱,奇耻大辱!

  沈嘉嘉本想把乘风藏在袖中,又担心憋着它,于是将它塞在胸前衣服里,只露出一个小脑袋。

  谢乘风默默地爬出来,顺着她的衣服爬上肩头,立着。

  沈嘉嘉也就不管它了。

  烧完纸磕完头,朱二娘子与亲戚聊天,沈嘉嘉自找同族的姐妹玩。她今日带着只新奇漂亮的鹦鹉,大小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,一时间出尽风头。

  谢乘风很有些不耐烦,站在沈嘉嘉肩头眯着眼睛装睡。偏有那没眼力的,叽叽喳喳不算完,还伸手捅他。

  谢乘风恼道:“别碰我。”

  “嘻嘻嘻生气了!”

  “……”

  沈嘉嘉抬手挡住他,解释道:“它今日生病了,你们看看就好了,不要摸。”

  有人不听劝,高声叫道:“我就要摸它,把它给我玩!”说话奶声奶气的。

  沈嘉嘉定睛一看,是她二叔家的小儿子,唤作七郎,今年不过三岁,小小年纪,性情却有些霸道。

  此时他正被姐姐抱在怀里,沈嘉嘉抬手想摸摸他的头,目光随意一瞥,见他两只袖子脏兮兮的,仿佛积了两团泥层,鼻子底下挂着一道鼻涕,随着她的目光,他很自然地抬起袖子在鼻端抹了一把。

  也不知要擦多少鼻涕,才能把袖子脏成那样。

  沈嘉嘉收回手,玩笑道:“我这鹦鹉是海外货,值十两银子。你现在掏出十两银子,我把它给你玩。”

  七郎皱眉要哭。

  他姐姐笑道:“只给我们七郎摸一下便好,七郎很干净的,摸不坏你的宝贝。”说着,便把七郎抱得高了一些,要往沈嘉嘉跟前凑。

  沈嘉嘉还没反应,谢乘风先炸毛了,在沈嘉嘉肩膀上连连后退,差点跌下去,看来是吓得不轻。他一边退一边叫道:“走开,乡巴佬!”

  一句“乡巴佬”,令众人集体沉默了。

  在场大多数人都住在乡下,按事实来讲,都算是谢乘风口中的“乡巴佬”,哪怕是沈嘉嘉这样住在城里的,也不过是平民,还没有资格骂别人乡巴佬。

  沈嘉嘉的鸟骂大家是乡巴佬,约等于是沈嘉嘉骂了。

  沈三娘,你又能有多高贵?

  在众人不友好的目光里,沈嘉嘉尴尬地弹了一下乘风的脑袋,说道:“不要胡说。”接着给大家道歉。

  然,话已经说了,心已经伤了,无法逆转。七郎哭着由他姐姐抱走了,姐弟俩心里委屈,转头把这事儿找娘亲倾诉了。

  “说要十两银子才摸一下呢,还骂我们是乡巴佬!”

  沈嘉嘉她二婶是个暴脾气,一听这话,气得火冒三丈。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,骂道:“小娼妇!谁让你巴巴地凑过去自找骂!人家以后可是要攀高枝儿、当诰命的,你算是个什么东西?!”

  把姐弟二人吓得齐齐大哭。

  沈二婶骂完还觉不痛快,出来打算去茅厕,途中有个乡亲将她拉到一旁,悄声问道:“哟哟哟,你那侄女沈三娘,可是越来越俊俏了——可有婚配?”

  沈二婶冷笑道:“她呀?你就别想了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我们小姑子的儿子,你想必没见过,那是一表人才,书读得极好。明年考举人,后年考进士,三娘就等着他金榜题名后就成亲呢!”

  “啊?倘若真中了进士,配个高官的女儿也够了,何必,何必……”何必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?

  “呵,这你就不懂了。三娘可是读过书的,咱们这些人啊,在她们眼里都是乡巴佬,村货,可不能痴心妄想!”

  叽叽咕咕……

  俩人在那里说的畅快,浑然没发觉立在墙角另一头的朱二娘。

  朱二娘并非有意偷听,只是刚巧撞到了,听到他们挖苦女儿,她又急又气,又很不能理解,想要站出去辩驳几句,奈何她是个嘴笨的,就算去也是自取其辱。

  实在听不下去了,她转身捂着眼睛快步走开。

  沈嘉嘉发现她娘很不对劲,眼睛红红的,闷闷地坐着,周围人聊天,她在神游。

  “娘,我想回去了。”她说。

  “啊?那就回家吧。”

  就这样,一家三口晚饭也没吃,匆忙赶着牛车回去了。

  路上,朱二娘也不隐瞒,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,挑挑拣拣地与沈嘉嘉说了。

  谢乘风被迫听了一番乡巴佬们的恩怨情仇,乱七八糟的,他想把耳朵割了。

  朱二娘说完,有些犹豫,“你表哥……”

  沈嘉嘉嘴一撇,“娘,我年纪还小呢,不着急嫁人。”

  “你都十七了,可不小了,”朱二娘拍了拍她的手,安慰道,“你放心,娘给你准备了好多的嫁妆,没人敢看轻你。”

  沈嘉嘉听到这里,噗嗤一笑。

  朱二娘奇道,“你笑什么?”

  前面驾车的沈捕快也回头看她。

  沈嘉嘉说:“娘,你以为二婶为何对我咬牙切齿,真的只是因为我的鹦鹉骂七郎一句乡巴佬?”

  谢乘风心想,我可不是你的。

  “那你说是为什么?”朱二娘问。

  “二婶一直想把七郎过继给爹爹,她呀,是怕我成亲时嫁妆太厚,把家产都带走。你还拿嫁妆说事。”

  一番话说的夫妻二人都是一脸恍然。

  沈捕快说,“过继什么,你娘还年轻,还能生。”

  朱二娘红着脸呸了一声,“当着孩子的面,别胡说八道。”

  牛车吱吱呀呀地进了城,此时已是日薄西山,赤金色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泼洒在人间,人人身上都镀了一层光。从城门到家还有一段路,沈捕快担心她们母女饥饿,便停下车在路边买了几块糕饼来吃。白面与红糖做的糕饼,表面撒了些芝麻瓜子,不算精细,却也香甜。沈嘉嘉懒洋洋地靠在她娘身上吃糕饼,两块糕饼下肚后,便到了家。

  朱二娘心情早已转好,笑道:“我今晚不需当值,想吃什么,娘亲给你做。”

  “娘你做什么我都爱吃,我给你打下手。”

  “不用,你爹给我打下手,你回屋休息。”

  沈嘉嘉捧着谢乘风回到自己房间。

  这是谢乘风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闺房,他不好到处乱看,便低着头。

  沈嘉嘉掰了一小块糕饼递到他面前,“饿了吗?”

  谢乘风低头啄糕饼上的瓜子,一边吃一边点评:“糖放多了,有点腻。”

  沈嘉嘉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子,抓了一把带壳的瓜子放在桌上,“尝尝这个,生的。”

  谢乘风低头看着瓜子,有些不满意:“你不给我剥我怎么吃。”

  沈嘉嘉只好磕开瓜子,把瓜子仁弄出来给他。

  谢乘风嫌弃地扭头:“沾了你的口水,不吃。”

  沈嘉嘉有些不耐烦,一甩脸:“爱吃不吃,我又不是你的奴婢。”

  谢乘风感觉有点猝不及防,“你是狗脸吗,说翻就翻。”

  她不理他。

  谢乘风假装环顾四周,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脸色。他见架子上放着些书本,没话找话地问:“你平时都看什么书?”

  就在这时,沈嘉嘉爹娘房中突然传来哭声。

  沈嘉嘉慌忙起身跑出去,谢乘风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,又从椅子上跳到地上,这才倒腾着两条小短腿,跟了上去。

  沈嘉嘉一头闯进房间,看到她娘跪坐在地上,面前放着个箱子,箱子开着,里面被翻得有些乱。

  沈捕快正在尝试将她扶起来,一边温声说道:“你先起来,地上凉。”

  沈嘉嘉也连忙上前去扶她娘,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朱二娘泪眼婆娑地看她,“三娘,嫁妆……嫁妆全被偷了!”

一个宝贝

  沈嘉嘉将她娘扶到椅子上,接着看向她爹。

  沈捕快黑着一张脸,“刚才我们一进屋就发现卧房被翻过,哪个贼无赖,敢偷到沈爷爷的头上,等老子抓到他,一定扒了他的皮!”说着,拿起手刀就要往外走,“你照看你娘,我去找几个弟兄助我抓贼。”

  沈嘉嘉问道:“贼在哪里?”

  沈捕快脚步一顿,略有些不好意思:“暂时……还不知道。咱家的锁和门窗都不曾破坏,这贼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。三娘你晓得,我只擅长抓捕凶犯,推断案情却是不大会。少不得要请衙门里心思缜密的兄弟帮忙。”

  沈捕快身材魁梧,武艺高超,作为一只鸟的谢乘风站在地上看他,更是觉得此人小山一般高大。谢乘风感慨地想:倒是一个好打手,可惜脑子不太灵光。

  沈嘉嘉托腮想了想,疑惑道:“为什么只翻了你们的房间,没有翻我的?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沈嘉嘉在房间走了一圈,左看看右看看,上看看下看看,喃喃道:“门窗和锁都是好的,这人怎么进来的呢?”

  朱二娘子插嘴道:“他能穿墙遁地不成?”

  沈嘉嘉眼睛一亮,“对!他能穿墙遁地!”

  沈捕快担忧地看着女儿,三娘怕不率粥是疯了吧?

  接着他目光移开,不怀好意地低头看地上那只鸟。都怪这疯鸟,三娘一直好好的,跟这疯鸟玩了半天就有点疯了。

  “这鸟留不得。”沈捕快语气凶恶。

  谢乘风:……???

  沈嘉嘉没注意到她爹的话,她此刻在房间内缓慢地走动,走一步,就在地上跺跺脚,如此这般走了大概五六步,再次跺脚时,声音变得不一样。

  “就是这里了,爹,我们把这里撬开看看。”地上铺的是青砖。

  沈捕快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,赶紧过来蹲下身,这时才发现青砖表面散落着一些细小尘土,他把青砖撬开,底下赫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。

  那洞不到两尺宽,能容下一个瘦小的人。

  沈捕快摸了把洞壁的泥土,说道:“这泥土新鲜潮湿,洞是新挖的。我下去看看!”

  朱二娘连忙阻止他:“你像头牛,下去就卡住了,怕是会闷死在里面,还是我下去吧。”

  沈嘉嘉摇头道:“你们都不用去,这洞大概被人堵死了。倘若没有堵死,那么这一路下去肯定找不到什么线索。”

  “也对,那贼子怎么会留着通路让我们找到他。”

  谢乘风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。这两夫妻呆头呆脑的,怎么生个女儿这样刁钻。

  “三娘,现在怎么办?”

  “爹,娘,嫌犯的身份,我大概已经知道了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挖地洞十分耗费人力,咱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,值不值得对方费劲辛苦挖个地洞来偷盗?”

  “按理说是不值得。”

  “除非……”

  沈捕快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击打一下,说道:“除非这条地洞很短,挖起来并不耗费太多人力!”

  沈嘉嘉点头笑道:“正是如此。除此之外,那地洞直通爹娘卧房,盗贼连我的房间都不来翻一下,说明他对咱家的人口布局十分了解,知道你们的房间在哪边,知道我的房间没甚值钱的东西。第三,盗贼为何敢在今日行窃?因他知道我们一家三口出门,要晚些才能回来。伯公走得突然,知道我们一家行踪的人,可不多。所以——”

  “所以,综上种种,这盗贼就在左邻右舍之间。”沈捕快说出最终结论。

  说完这话,沈捕快拿刀出门了——他还是需要兄弟。

  这一带人口稠密,虽然知道了嫌犯是邻居,可有条件做案的邻居也有十来家了,需要进一步排查。

  可惜,就这十来家,沈捕快带着兄弟查了两天,只排除掉一半,剩下还有五家,到这就进行不下去了。有人提议顺着地洞的痕迹挖过去,结果下去之后遇到一块巨石拦路,只好放弃。

  这天,沈嘉嘉外出买了点小玩具回来,小小的桌椅板凳,巴掌大的小秋千,都推到谢乘风面前。

  谢乘风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小秋千,感觉受到了侮辱。

  偏沈嘉嘉还没个眼力,追问他:“给你的,喜不喜欢?”

  “滚!”

  “你要是喜欢——”

  “我、不、喜、欢。”虽然鹦鹉不见得有牙,但谢乘风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,“你给我等着,等我弄你的。”

  “——可不可以帮我个忙?”

  沈嘉嘉随即把她的请求说了出来,谢乘风听完差点气笑了:“沈嘉嘉你什么意思,你让我去听壁角?我堂堂……你让我听壁角,好大胆的刁民!”

  “拜托,帮个忙,好不好。”沈嘉嘉双手合十。

  她做小伏低的样子让他十二分的受用,然后他把鸟头一摆,“呵呵,现在知道求我了?你连瓜子都不给我剥。”

  “剥剥剥,不仅剥瓜子,我还给你榨果汁,你想喝梨汁还是桃汁?”

  “哼哼。”

  沈嘉嘉绕到他面前,对着他长长地作揖,弯着腰:“求你啦!”接着拉长声音,“祖——宗——”

  谢乘风被她逗乐了。他摇摇头,无奈道:“一个姑娘,怎的这样没脸没皮。”

  沈嘉嘉弯着腰仰脸看他,笑的眉眼弯弯,“你答应啦?”

  “哼。”

  沈嘉嘉捧起他,开心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脸:“多谢!”

  对于这类轻薄举动,谢乘风已经懒得反抗了。

  沈嘉嘉把谢乘风放在窗前,“去吧。”

  谢乘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,末了转过身,颇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好像,不大会飞。”

  沈嘉嘉:“……”

  一只鸟?不会飞?

  逗我呢!

  沈嘉嘉万万想不到,有一天她会教一只鸟怎么飞。

  她扑棱了半个时辰的翅膀,不是,胳膊,乘风蹲在桌上一边吃瓜子一边看戏,就是不肯振一下翅膀,原因是——

  “摔坏我怎么办。”

  沈嘉嘉趴在桌子,瘪瘪嘴看着他,委屈道:“你就别戏弄我了。”

  “那你以后还跟我甩脸子不?”

  “不了不了……不过,这点小仇你记两天?”

  “我从出生到现在,只有你跟我甩脸子,我记一辈子也不过分。”

  “好好好,你说的都对。以后你是主人,我是奴婢。”

  谢乘风也拿捏够了,放下瓜子,站在桌上尝试扑翅膀,这样试了几下,终于是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。

  他白天练了一天,到晚上,由沈嘉嘉护送着,去听了几个邻居的墙角。

  当晚,沈嘉嘉借口自己不小心听到赃物所在,让沈捕快带着兄弟去搜了某邻居的枯井,搜到黄金头面一副,并银两若干,与沈捕快家报案的数目都对上了,人赃并获,当场便把人扭送到官府。

  那邻居很快就招了。

  原来他小舅子与两个外甥来家做客,他夫妻整治了一桌酒菜,几杯酒下肚,小舅子说到自己曾经掘坟盗墓的经历。邻居听得眼热,想到挖坟是断子绝孙的勾当,他绝不肯做。不过今日看到沈捕快一家三口坐着牛车出门,一打听得知这是去乡下吊唁,想来一时半刻也回不来。沈捕快夫妻二人都有好营生,家中定是积攒了不少钱财,几人借酒壮胆,一商量觉得此事可为,于是当下便挖了地洞摸过去,收获不少。哪知道沈捕快那么快就查到他这里,他不敢销赃,只好把赃物藏在井中,打算等事情平息了再做处置。

  ……

  终于把母亲的心头宝追回来,沈嘉嘉一颗心总算落了地。

  她给乘风剥了许多瓜子,颗颗洁白饱满,又榨了雪梨汁,细细甜甜的。谢乘风站在小秋千上,左边吃颗瓜子,右边喝口果汁,摇一下小秋千,不亦乐乎。

  沈嘉嘉用指尖抚了抚它的脑袋,“这次多亏有你,你可真是我的小宝贝。”

  “你还能再肉麻一点吗。”

  沈嘉嘉促狭道:“心~肝~”

  咚——

  谢乘风一头栽了下去。

一声爷爷

  晚上,谢乘风迫不及待地飞出了门。

  他必须回家一趟看看。

  之所以选在晚上出门,是因为白天出去时差点被几个顽劣儿童用弹弓打下来。

  公主府在沈家东边,距离有些远。谢乘风晚上视力模糊,只能选着有亮光的地方走。飞不多久,他低头见到一灯火通明的府邸,院中有人吃酒赏月,几个少女弹琴的弹琴,吹箫的吹箫,曲调悠扬婉转,伴着明月清辉,仿佛一幅有声音的画卷。

  谢乘风收了翅膀站在树枝上,定睛一看,坐主位的是周洛,听沈嘉嘉的意思,这鸟就是从他手里救下的。

  周洛几人正在聊他谢乘风。谢乘风竖起耳朵听。

  “听说谢公子还没醒呢,太医流水似的往长公主府跑。”

  “都几天了,只怕凶多吉少了,唉。人生苦短,世事无常,诸君,且珍惜眼前吧。”

  “我感觉这事有些不对,听说出事儿以后长公主府加强戒备,现在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,为何戒备,难道堕马不是意外?”

  “啊?有人要谋害皇亲国戚?!”

  ……

  虽然知道这会儿自己家中肯定戒备森严,不过,谢乘风还是想碰碰运气。

  他费劲辛苦飞到长公主府,刚一落在枝头上,忽听到破空之声,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他脸旁划过,他未及做出反应,便听到“啪”的一声,有东西摔在地上。

  他悄咪咪低头,也看不清地上是什么东西,倒是地上的人帮忙解答了。

  “是鸽子。”

  谢乘风想象了一下,如果他现在站出去说“我是长公主府的小主人谢乘风,现在暂时变成鸟回不了家,如果有人帮我恢复身份我会赏他黄金百两并加官进爵”,下边的人是会听信他的话呢,还是会一箭把他射个对穿?

  大概,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吧。

  谢乘风立在枝头一动也不敢动,一直熬到底下人换防稍有松懈,他捕捉到一点机会,这才逃了出来。

  沈嘉嘉并不知乘风经历了“公主府惊魂一夜”,她次日拿出布料与针线,对乘风说:“我要做冬衣,不如给你也做一件?”一边说着,一边拿着尺子在他身上比划。

  谢乘风感觉沈嘉嘉真讨厌,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变成鸟的事实。他一挥翅膀把她的针线笸箩掀翻,说道:“用不着。”

  沈嘉嘉一边捡着针线,一边问,“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,谁惹你了?”

  谢乘风转过身体看着窗外。眼见秋风萧瑟,黄叶满地,很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了。

 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:“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
  “有什么过不去的,你不知道,我有多羡慕你呢。”

  难度她看出了什么?谢乘风心里一沉,不动声色地看着她:“羡慕我什么?”

  “你会飞啊!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万万没想到,答案如此简单。

  沈嘉嘉坐在窗前,一脸神往地问:“你说说,飞,是什么感觉?”

  谢乘风仔细回忆了一下,身体轻盈,目光开阔,世界都在脚下,浩浩乎冯虚御风,那感觉……确实还不错。

  谢乘风:“感觉就那样吧。”

  沈嘉嘉双手捧着脸,“我要是能飞就好了,我想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,看看这个世界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的。”

 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,神采飞扬的很,导致谢乘风都不好意思说她这是春秋大梦了。

  他只是“嗯”了一声,接着说道,“没准,以后你可以变成鸟。”

  “那是没可能的,不过,也许,人也能飞呢?”

  “那还是变鸟更容易一些。”

  “你看,风筝为什么能飞,因为有风的助力。如果,把人绑在一个大风筝上,只要风筝足够大,就能把人也带得飞起来,你说是不是?”

  谢乘风被她的异想天开折服了,“好、好像有点道理?”

  “嗯!但是风筝需要绳子拉着才能飞,如果想飞得更远,绳子就不够用了。”

  “你还想飞多远……”

  “所以,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。孔明灯既然能飞起来,那么如果把人做成一个大孔明灯——”

  谢乘风一阵毛骨悚然:“你想把自己点了天灯?!没必要吧?”

  “不是不是,我是说,把人放在孔明灯下面,比如吊在绳子上或者装在框子里,这样孔明灯飞起来的时候,人就能飞了。”

  “如果孔明灯灭了呢,不就掉下来了?”

  “唉,说的是呢,所以最好是能找到办法控制孔明灯,想让它飞的时候就飞,想让它降的时候就降。”沈嘉嘉捧着脸,眉头微微隆起,自言自语,“有什么办法呢?”

  谢乘风见她目光放空,一动不动,忍不住说道:“呆子。”

  沈嘉嘉倒也不气,收回目光,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头,笑道:“乘风,谢谢你。”

  “谢我作甚。”

  “谢谢你,愿意听我说这些。”

  谢乘风怔了怔,对上她澄澈的眼睛,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。他说:“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。”

  “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鸟。”

 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,谢乘风想了想,问:“你想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?”

  “嗯!你见过吗?”

  “没有。不过,我见过大海。”

  “啊!”沈嘉嘉一脸惊喜。

  “还有一些往来于海上的商人,宋人与藩商,也有海外的王族。”

  “可以给我讲一讲吗?”沈嘉嘉眨着眼睛,央求道,“给我讲一讲嘛。”

  竟然,为这种事情撒娇……

  谢乘风一边感觉眼睛略痛,一边又莫名觉得有点受用。他想到她一天天地调戏他,这回他也要调戏她一下,于是笑道:“你叫我一声爷爷,我就——”

  话没说完,忽听到外头一阵仓啷啷拔刀的声音,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怒骂:“你这疯鸟,让她叫你爷爷,你敢是要给我当爹不成?!”

一个捕头

  谢乘风定睛一看,是沈捕快回来了。这魁梧大汉此刻怒气勃发,举刀就砍,眼看着寒光凛冽的刀锋劈头而至,谢乘风连滚带爬地跳下窗台,躲在桌子底下。

  沈捕快舍不得将好好的窗户砍坏了,收了刀子,站在窗外喊道:“你给我出来!”

  谢乘风心想,我是傻子吗我?

  沈嘉嘉隔着窗户问她爹:“爹,现在还不到散班的时候,你回来作甚,可是有什么要紧事?”

  沈捕快一拍脑袋,“差点忘了正事,都是被这疯鸟气的。明天把它拔了毛烤来吃。”沈捕快说着,走进堂屋,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茶水,坐下。

  沈嘉嘉也从卧房走出来,边走边道:“它平时在街巷间玩耍,难免学几句疯话,我回头教训它就是了……爹,衙门里出了什么事?”

  “嗐,确实出了件大事,”沈捕快放下茶碗,“三娘,爹爹想请你帮忙。”

  “哦?我能帮上什么忙?爹爹但说无妨。”

  “是这样的,今日一早,监察御史钱泰被发现吊死在家中,家人报了案。仵作验尸后认为钱御史并非上吊自杀,乃是先被人勒死后再挂到房梁上,伪装成自杀。”

  沈嘉嘉问道:“仵作为何这样判断?”

  “吊死的与勒死的伤痕不一样,死状也不一样,吊死的一般都会吐舌头,像这样——”沈捕快说着,简单学了一下,翻白眼吐舌头,把沈嘉嘉逗得噗嗤一笑。

  谢乘风早从桌子底下钻出来,默默地站在沈嘉嘉身后竖起耳朵听故事。他实在太无聊了。

  沈嘉嘉问道:“既然判断是他杀,那么可有嫌疑人?钱御史有什么仇人吗?”

  “钱御史的职责是纠察百官——就是给当官的挑不是,平常时不时地就上奏章骂人,他得罪的人可太多了。就在案发前一天,他才弹劾过周侍郎,把周侍郎骂得狗血淋头,周侍郎扬言要杀了他呢!谁晓得第二天钱御史就被杀了,所以周侍郎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,已经被请到官府问话了。”

  沈嘉嘉静静地听完,问道:“爹爹,这与我有什么干系?”

  “那案发现场做得十分干净,没留下任何证据,更离奇的是,房间的门窗都是从里头栓着的,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。我查不出什么头绪,想到上次咱家遭的密室盗窃案,你心细如发,也许这次能帮上什么忙。”

  “我?我可以吗?衙门里其他人会不会介意……”

  沈捕快摆摆手打断她,“三娘有所不知,因着老捕头年纪大了做不动了,他儿子要替他的班,须得先做捕快,捕头的位子便空出来。上官放出话来,这个案件事涉两位朝廷官员,谁破了案,谁就能得到提拔……”沈捕快说着说着,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与李四都在想这个位置,现在各自拉了一班人马,我却没有十足把握,只好来找你试试。”

  谢乘风听得有点呆。费尽心机就为了当个捕头?还真是志存高远。

一片叶子

  为了爹爹的前程,沈嘉嘉欣然答应此事,因女装不方便,于是换了身男装,随即跟着爹爹出了门。

  她担心露出破绽,还拿了一柄折扇挡在胸前。

  谢乘风立在她肩头,低声嘲笑她:“秋天了还扇扇子,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傻子。”

  前面的沈捕快回头,粗声问道:“这疯鸟嘀咕什么呢?”

  沈嘉嘉笑道:“它说自己是傻子。”

  “哈,这傻鸟,倒有自知之明。”

  谢乘风气得啄了一下她的耳朵。

  一路上,沈捕快简单给沈嘉嘉讲了一下钱御史的家庭情况。钱御史出身耕读之家,考上进士后算是光宗耀祖了,现在家中有一妻一妾,妻妾均生有儿女。钱御史脾气不甚好,不仅在朝中骂那些官员,回家也经常训斥妻儿,且对奴仆也十分严苛。前日他与周侍郎对骂后,心情一直不好,昨天晚饭时与妻子吵了一架,当晚宿在书房,今日一早便被发现死在了书房。

  谢乘风立在沈嘉嘉肩头小声点评:“一条疯狗。”

  到了钱御史家,两人一鸟由管家引着去了案发现场,管家有些疑惑:“不是才来过吗?”

  沈捕快憨厚地笑笑:“再看看。”

  钱御史的书房在内宅的东南角,同内宅以石径翠竹相隔,是个清幽雅静的地方。书房名“致远堂”,取“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”之意。

  沈嘉嘉走进书房,只见这书房大概一丈见方,室内陈设一览无余:一个贴墙的书架,架上放着书籍古董;一张书案,案上放着笔墨纸砚水注镇尺等文具,此刻摆得有些散乱;一张榻床,榻下放着滚凳;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,都是宁静悠远的山水画;窗前放着一口不到一尺深的花缸,缸里养着小莲花,这时早已过了花期,巴掌大的莲叶枯了一多半,剩下的也是蔫头耷脑,战战巍巍。

  沈嘉嘉仔仔细细地观察,恨不得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一遍。沈捕快看到她蹲在地上摸索,忍不住提醒她:“地上已经都敲过了,没有打洞。”

  最后,沈嘉嘉半跪在地上翻看着被破坏的房门,问管家:“你们是怎么进来的?”

  “我今日一早叫了两次阿郎都没叫醒,便喊人来一起破门而入,就看到阿郎他,他……唉。”

  “昨晚可有什么异常?”

  “没有。这位牌头,听说我家阿郎不是自杀的,这这这,如果是被人杀害的,那人怎么进来,又怎么出去?会不会是鬼魂索命?”

  沈嘉嘉笑道:“如果是鬼魂索命,杀了便是,何须伪造现场?……我已经知道此人是如何来去的了,爹爹,你看。”说着,抽出门栓,起身递到沈捕快面前,抬起食指在一处点了点。

  沈捕快不好意思当着管家的面说自己没看明白,一脸高深地点了点头。

  一直到离开钱御史家,沈捕快还在看那块门栓,“三娘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
  “如果我没猜错,凶手应该是在门外把门栓拉上去的。”

  “啊?这怎么可能?”

  “用丝线打活扣将门栓系牢,然后把丝线穿过门上的插槽,人提着丝线关上门站在外面,只要一拉丝线,门栓就被带动插入插槽,因为打的是活扣,在门外拉一下丝线的另一头,扣便解开,再将丝线抽走,如此这般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
 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沈捕快还是觉得有点太不可思议了,“这可有证据?”

  沈嘉嘉指着门栓的一处:“不是让你看了嘛,门栓底部有一条细缝,这细缝非常笔直,一看就是用刀划的。正常人谁会在门栓上划刀缝?除非……”

  沈捕快总算明白了,一拍脑袋:“除非是为了卡住丝线,让丝线栓得更牢固一些!”

  沈嘉嘉笑道:“爹爹真聪明。”

  “嘿嘿。”

  谢乘风立在她肩头翻了个大白眼。

  沈捕快笑完又疑惑:“凶手怎么出来的现下是弄明白了,可是,他怎么进去的?”

  “他从门出来,就表明是从门进去的——倘若有别的通路,实在没必要动门栓。既然从门上找不到任何从外开门的可能性,那就只有一个原因——门是钱御史主动开的。”沈嘉嘉托着下巴,语气肯定,“所以,这个人钱御史必定认识,且对其毫无防备。”

  沈捕快越听越惊讶,“对、对啊。”

  “不仅如此,我还从现场发现了这个。”沈嘉嘉说着,从袖中掏出一片叶子递给沈捕快。

  “这是……海棠的叶子?”

  “对,我方才与管家聊天,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了,钱御史极重视衣冠整洁。他身上落着海棠叶子走进书房的可能性虽有,但是很小,这片叶子,更可能是凶手带进去的。所以,我们现在可以把嫌疑人的范围再缩小一些:钱御史家中的、有可能接触到海棠树或者从海棠树下经过的人。”

  沈捕快张大嘴巴看着她,呆了半晌,喃喃道:“我……我好厉害。”

  谢乘风:???

  与尔何干?

  沈捕快:“竟然能生出这样能耐的女儿。”

  谢乘风:……

  行吧。

  话说回来,谢乘风莫名有点为沈嘉嘉未来的夫婿担忧。娶这样的妻子,下半生注定没有秘密可言了,啧,可怜啊。

一次偶遇

  说完这些,沈嘉嘉突然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叹了口气,“唉。”

  沈捕快紧张道:“怎么了,可是身体不舒服?”

  “我总感觉,方才在案发现场,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……是什么呢?”

  见女儿想得很辛苦,沈捕快提议道:“不如我们去找仵作问问?没准他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。”

  “好啊。”

  因钱御史案关系朝廷命官,上头很是看重,所以尸体已经被运送到衙门里的停尸房,派人严加看守。

  沈捕快父女走到府衙外时,看到这里好不热闹。原来,因府衙门口街道宽广,这里商贩聚拢,早就形成了一个街市,卖花的卖茶的,卖果脯点心的,熙熙攘攘,使得高阔森严的府衙平添了几分烟火气。

  越过街市,沈嘉嘉迎面看到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走过,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。马上的男子年岁在二十上下,生的唇红齿白,穿一身靛色织暗纹锦袍,头上未着冠,只用一条与衣服同色的发带把乌发束得齐整,发带下簪了一朵暗红色的茶花。

  沈捕快看到此人,低声说道:“车上的是周侍郎,咱们避着点。”说着,将沈嘉嘉拉到路旁,朝骑马男子拱手笑了一声:“衙内好走。”

  沈嘉嘉因是男装,便也学着爹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。原来这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周小郎君,也就是乘风的前任主人,周洛。

  周洛朝沈捕快点了下头。本来,这些走卒皂吏他是不认得的,不过沈捕快的妻子是周府厨娘,因这层关系,他与沈捕快也有了“点头之交”。

  马蹄声得得得,不曾减速,走到沈嘉嘉面前时,周洛却“吁——”的一声,勒停了马。

  沈捕快心里咯噔一下,心想难道这周衙内看上了我儿的美色?

  却不料,周洛突然开口问道:“你这鸟是哪里来的?”

  沈嘉嘉心里咯噔一下。

  她稳了稳心神,面不改色地撒谎:“回衙内,这鸟是我捡来的,之前不知为何受伤,掉在了我的院子里。”

  周洛挑眉,意味深长地“哦”了律周一声,“这么巧?”

  “我和它有缘。”

  “是吗,那你的鸟会说话吗?”

  “会,会的!”沈嘉嘉抚了抚乘风的翅膀,“乘风,请你说句话。”

  周洛有点惊讶:“一只鸟而已,何必这样客气?”

  谢乘风在沈嘉嘉肩膀上跳了跳,偏不开口。

  沈嘉嘉:“求求你了,说句话,好不好。”

  谢乘风扫了周洛一眼,慢悠悠开口:“绣花枕头,一包草。”

  周洛浑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,奇道:“果真会说话,我此前也养过一只同样的,费了不少银子买来。”

  “啊,”沈嘉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一派天真地看着他,“那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它一直学不会说话,被我炖了。”

  沈嘉嘉装模作样地脸色大变。

  周洛哈哈一笑,打马走了。

  走远了,他自言自语道:“我的鸟不说话,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客气?”

  父女二人进了府衙,见到仵作时,他刚从停尸房出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徒弟。仵作唤作郑公,徒弟行六,都叫他六郎。

  沈嘉嘉想见见尸体,却被郑公与沈捕快一同拦住了。沈捕快:“尸体腌臜,你一个女孩就不用看了。有什么都问郑公,郑公从尸体上能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你多。”

  沈嘉嘉一想,也有道理。

  郑公谦虚了几句,便讲了一下尸体的大致情况:“死者年五十到五十五之间,死亡原因是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死造成窒息而亡,死者身上有挣扎的痕迹,死亡时间是昨夜戌时四刻至亥初,约莫不会差太多。”

  沈嘉嘉好奇问道:“死亡时间是如何判断出来的?”

  “一般会根据尸斑、尸僵、尸温来判断,具体细致的方法一时半刻也难说清楚,且与季节有很大关系。”郑公本想就说这些,见她听的认真,于是耐心又道,“尸斑与尸僵都有相对固定的出现速度,需要结合死者自身的年龄、死因、体质等来看,至于尸温,天气冷,尸温就降得快些,天气热,尸温就降的慢些,这些都需要仔细拿捏。”

  沈嘉嘉听完一顿拜服:“原来仵作行有这么多讲究,果然,万事皆学问。”

  小徒弟六郎颇为得意,说道:“我师父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仵作,推演死亡时间比旁人又准又快,从不出错。”

  郑公笑道:“小儿胡吹,你们别当回事。我曾经也是会出错的,只是慢慢的经验积累下来,近些年确实越来越准。哦对了,有件事,沈牌头还不知道吧?”

  “何事?”

  “死者手里紧攥着一个荷包,可以断定是死之前在手里的,现下已经作为重要证物被李四牌头拿走了。”

  “啊?!”

  回去的时候,沈捕快懊恼不已,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着急地回来找女儿,应该先去仵作房的。他只在钱家看了一下仵作验尸,谁能想到尸体运回去之后还能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呢!三娘虽然聪明,到底年纪小,又没办过案,他当时是被什么蛊虫迷了心智才跑回来找女儿帮忙,真是异想天开,嗐!

  下午沈捕快出去奔波半天,确知钱家只有钱氏夫妻所住的主院里种着海棠树,再然后就没有别的收获了。沈捕快有些疲惫,回来后把情况跟女儿讲了,吃过晚饭便躺在床上沉思。

  沈嘉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对着谢乘风双手合十苦苦哀求:“求求你了,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,好不好嘛!”说完坐在他面前,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垫着下巴,然后嘟起下嘴唇,眼巴巴地看着他,“求求你了!”

  谢乘风:“……”

  又来这招!

  过了一会儿,沈嘉嘉穿一身黑衣服,手里托着谢乘风,轻手轻脚地出了门。

  路上,谢乘风还有些抱怨:“以后不要再撒娇了,我眼睛疼。”

  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

  街上挂着灯火,谢乘风勉强能看到点东西,不算纯瞎子,不过也没强多少。他又说:“晚上我根本看不清,你也不怕我回不来。”

  “我当然怕。”

  “你怕的是我带不回消息给你!你个没良心的。”

  “哪里的话,我喜欢你,我希望你永远陪着我。”

  谢乘风声音小了些,嘀咕道:“肉麻。”

一个轻吻

  谢乘风不能在钱府逗留太久,倘若等到熄了灯,他就完全是个睁眼瞎了,况且钱府里还养着猫狗,危险重重。

  再次感叹,沈嘉嘉真是个没良心的。

  约莫半个时辰后,谢乘风从钱府出来,落在沈嘉嘉肩头上,“走吧。”

  沈嘉嘉虽心内着急,却怕这鸟又发脾气,于是把他带回家,食水伺候妥当,这才问道:“如何?”

  谢乘风答道:“只听到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。”

  “什么样的女人?”

  “约莫是钱夫人的丫鬟,一个被夫人罚了,另一个安慰她。被罚的那个不知犯了什么大错,还怕夫人要她的命。”

  “就这些?”

  “还要怎样?”谢乘风翻了个白眼,“钱府抠门,烛火都舍不得用几个,我撞了一次树,两次墙!”

  沈嘉嘉连忙抬手抚他的后背,“辛苦你了,心肝儿。”

  “少来这套。”

  沈嘉嘉突然低头,在鹦鹉红彤彤的脸颊上香了一下。

  谢乘风:“……”

  沈嘉嘉眯眼笑了笑:“不要生气啦。”

  谢乘风:“……”

  鸟脑一片空白。

  沈嘉嘉见乘风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,一动不动,呆若木鸡,她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他:“乘风?乘风?”

  谢乘风翅膀一掀,呼啦啦飞起来,直飞到书架的顶端落定,居高临下地看她。

  他有些气急败坏:“做什么亲我?你怎么能随便亲我,你知不知道我是——”说到这里顿住,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。

  沈嘉嘉仰着头一脸无辜:“你不就是一只鸟吗?难道你害羞了?”她莫名觉得好玩,托腮笑道,“乘风,你是公是母?”

  是公……是母……

  谢乘风差点背过气去。人生中第一次被女孩子亲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对方还问他是公是母。他感觉自己心中堵着一口气仿佛要炸开。

  沈嘉嘉察觉到乘风好像是真的生气了,这小鸟哪都好,就是忒喜怒无常了点。她朝他伸手,好脾气地笑:“好啦,不要生气了,你先下来好不好?”

  谢乘风有气没处撒,忽地飞下来,爪子握住沈嘉嘉头上的发簪,用力一扯便将发簪抽出。沈嘉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没了束缚,就这样瀑布般垂落下来。

  她披着头发笑望他,樱唇微启,目光盈盈,然后她朝他勾了勾手指。烛光摇曳下,他听到她轻声问他:“你想做什么呢?”

  谢乘风知道她绝对没那个意思,可他还是很不合时宜地……感觉这样子有点暧昧……

  心有点累。

  最后他落在窗前,背对着她,说道:“睡觉,困死了。”

  次日一早,毫无头绪的沈捕快做了一个决定。

  他找到李四,当着衙门众兄弟的面,说道:“李四兄弟,我也不与你绕弯子,有话就直说了。虽说大家各有私心,但眼前把案子破了才是最最紧要的,我只希望咱们能把各自的收获及时地说说,互通有无,再各凭本事去做。等案子结了,谁的功劳更大,上头自有决断。我先说我的,绝无藏私。”接着便把自己与三娘的发现如此这般地说了。

  李四听罢,肃然起敬道:“沈兄弟你真是明察秋毫,比我强多了,我心服口服。捕头一职合该是你的。”

  沈捕快赧然道:“其实,这都是我女儿发现的。”

  “啊?!”

  沈捕快简单讲了一下三娘,顺便把上次家中失窃地事情也说了,讲完享受了一番众人的吹捧和羡慕。还有人问沈捕快三娘可有定亲。

  李四说道:“实不相瞒,我们只在死者手中发现了这只荷包,询问一番,钱府的人都说没见过,只知道这荷包所用布料丝线确实是府中采买过的东西。”

  两拨人一商量,决定今日再去钱府,对府上人一一做排查。有了沈捕快的线索,嫌疑人范围缩小了一些,好在知道钱御史的死亡时间,根据钱府众人的不在场证明,可进一步缩小范围。

  这件事情很快传进府尹耳中,府尹笑道:“那姓沈的倒是识大体。”

  “府君有所不知,沈捕快还要带着女儿去钱府查案呢,女儿家家的,成何体统。”

  “胡说。事分对错,分黑白,可分男女?”

  “府君说的是,小人知错。”

  “钱家是官宦人家,几个捕快去盘问,他们未必买账。”

  “啊,那……?”

  “走吧,本府也去钱家看看。”

一场盘问

  在沈捕快与李四握手言和之后,沈嘉嘉也得以看到了本案最重要的证物,那个荷包。

  荷包乃是靛青底色,上绣着缠枝并蒂莲,里头放着几种香草并几颗相思豆。沈嘉嘉看罢,悄悄对乘风说:“看样子像是送给情郎的。”

  “你懂的真多。”

  沈嘉嘉托腮沉思:“听钱府人说,夫人潜心礼佛,一向性情敦厚,与人为善,昨晚为何要打骂丫鬟,甚至威胁杀人?会不会与此事有关?”

  乘风仔细想了想,说道“昨晚那个叫荷香的丫鬟,一口咬定夫人不会放过她,想必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。”

  “另一个呢?”

  “另一个丫鬟兰香一直在安慰她,两人后来一起想了许多办法,越说越离谱。”

  沈嘉嘉若有所思。

  府尹到钱家时,沈捕快他们已经查问了大部分案发当天曾去过主院的奴婢,都有不在场证明,此刻正等待钱御史的夫人小妾与两个儿子,以及他们的奴婢前来问话。因为此前已经问过一次了,所以今天捕快又来时,这些人都有觉得浪费时间。直到听说府尹亲自来坐堂了,这才都急急忙忙过来。

  府尹让他们等着,他在正堂坐定,开口第一句话却是:“哪一个是沈三娘?”

  沈嘉嘉一愣,连忙站出来,福了福身道:“民女沈三娘,见过府君。”

  府尹抚须笑道:“听闻你很有断案之才。”

  “只是小聪明,府君谬赞。”

  “看来沈捕快教女有方啊,今日堂审,你可随意问话。”

  “多谢府君。”

  接下来府尹先传唤了钱御史的小妾。那小妾保养得十分不错,乍一看也就二十七八岁,实际他是钱二郎的生母,钱二郎今年都十八岁了。

  小妾红着眼睛,因哭了两天,讲话有些沙哑。她说道:“郎君出事当晚,奴正在房间做他冬天穿的鞋袜,两个贴身丫鬟在我房间裁衣裳,我们三人可互相作证。”

  府尹看了沈嘉嘉一眼,沈嘉嘉会意,连忙问道:“你们做到何时?”

  “做到二更天,我喝了一点参茶,大约在亥时四刻睡下的。”

  “事发前家中可有异常?”

  “无、无甚异常。”说是这么说,眼泪却下来了。

  沈嘉嘉耐心道:“你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,我们才能早日找到元凶,为你郎君报仇啊。”

  小妾哭道:“确实无甚大的异常。只是郎君与夫人又吵架了,夫人说要把我发卖了,因想到这事才没忍住。奴自知福薄命浅,只希望夫人看在二郎的面子上,好歹可怜可怜我。”

  “夫人经常说要卖你?”

  小妾沉默着点了点头。

  小妾离开后,府尹又传唤了她的两个贴身丫鬟,与小妾所述基本一致。

  接着是钱御史的夫人马氏。

  马氏比钱御史还大几岁,鬓角已经有了白斑,因患有肺疾,常年吃药,此时面色发白,走路带喘。马氏称自己晚饭后一直在佛堂念经,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在隔壁做绣活,其间送过茶药,可给她作证。

  在被问及是否说过要卖掉小妾时,马氏坦然承认,接着冷笑道:“诸位有所不知,这小娘经常挑拨二郎与我夫妇的关系,其心可诛!”

  马氏离开后,府尹传唤了她的丫鬟,来的却只有一个兰香,另一个叫荷香的没来。

  沈嘉嘉挑了挑眉。

  兰香所述与马氏基本一致。

  沈嘉嘉问道:“荷香今日为何没来?”

  “今日一早就没见过了,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。”

  “事发当晚你与荷香一直在一起?”

  兰香犹豫了一下,才答道:“对。”

  府君一看她神态就觉得不寻常,重重一拍桌子道:“你若不说实话,罪同包庇!”

  兰香噗通跪下了,急忙道:“府君明鉴,小人,小人只是……只是受荷香所托才如此说。她那天说出去有事,让我不要告诉别人,尤其不能让夫人知道。夫人对待佛祖虔诚,念经时不喜旁人打扰,因此并未发觉。”

  “荷香有没有说过去哪里?做什么?”

  “小人真的不知啊!府君,小人所言句句属实,您若是不信,等荷香回来与她对证。倘若小人有半句谎言,府君可随意处置。”

  接着来听问的是钱二郎。钱二郎长得一副机灵样,事发当晚在杏花楼吃酒,有一众酒肉朋友作证,至亥时四刻才回来,有门房作证,没什么疑点。

  最后来的是钱大郎。钱大郎比钱二郎要木讷一些,他自称前天因受了寒凉,感觉不舒服,所以早早地歇下了,有小厮作证。

  沈嘉嘉问道:“小厮是与你一起睡的吗?”

  钱大郎一脸尴尬。

  谢乘风啄了一下她的耳朵,小声说道:“你个呆子。”

  钱大郎:“不是,小厮睡在外间。”

  “哦。那其间你醒过吗?他醒过吗?你们见过吗?”

  “没、没有。”

  沈嘉嘉摸了摸下巴,点头道:“所以,你们两个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。”

  钱大郎急了,忙对府尹说道:“府君明鉴,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?!”

  沈嘉嘉:“据我所知,钱御史对你要求很严格,经常训斥你,最严重的一次,打了你一顿板子,使得你半个多月下不了床,可确有其事?”

  “有是有,可父亲打我也是为我好,我怎么敢有半句怨言?我……”

  府尹举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,安慰道:“你放心,本府一定不会冤枉好人,自然,也不会放过坏人。”

  沈嘉嘉拿出那个荷包,问钱大郎:“这个荷包,你可曾见过?”

  钱大郎别开脸,“没有。”

  ……

  最后,府尹传唤了钱大郎的贴身小厮。

  小厮也是很早就睡下了,一觉睡到天亮。沈嘉嘉问道:“你那天生病了?”

  “没有啊。”

  “那为何早早入睡?又睡的那么沉?”

  “啊,说来奇怪,小人近来确实时常感到困倦,也请过大夫,大夫说我身体没病,之所以犯困,大概是因为换季,春困秋乏么。”

  沈嘉嘉听到这里,眼里精光一闪。

  府尹反应也很快,招手叫来几人:“去搜一下钱大郎的房间。”

  几个捕快去了,不大会回来禀报道:“府君,小人们在钱大房间搜到这些蒙汗药。”说着将一个已经打开的纸包递到面前。

  府尹一看笑了。

  ——

  钱大郎被重新叫回来,府尹指了指桌上的蒙汗药,似笑非笑地问:“你给小厮下药,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做?”

  钱大郎面色一变,跪下说道:“府君明鉴,我真的没有杀害爹爹!我,我怎么可能!”

  “哦,那你倒是说说,前天夜里,你到底在哪里,在干什么,可有人证?”

  “我与荷香在一起,她可以为我作证!”

  “哦?”

  “是真的!我们,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,之所以给小厮下蒙汗药,是为了与荷香私会不被人发现。”

  沈嘉嘉问:“所以,这个荷包是荷香给你的?”

  钱大郎目光闪烁了一下,“不是。我没见过这个荷包。”

  就在这时,外头有人急急忙忙跑进来:“府君,府君!方才井中打捞出一具尸体,正是那失踪的丫头荷香!”

一封信件

  死者荷香,十九岁,死亡原因是被人击中后脑昏迷,继而头朝下被推入井中窒息而亡,死亡时间在子时到丑时之间。

  众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,都没说话,但每个人心头都冒出四个字:杀人灭口。

  府尹唤来与与荷香同屋的兰香,问道:“死者昨夜可有异常?”

  兰香从看到荷香的尸体开始就泪流不止,哭道:“昨夜荷香被夫人罚了,我生怕她想不开,夜里与她说了许久的话,至三更才睡下。”

  “哦?你可知荷香为何被罚?”

  兰香低头想了一会儿,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这才说道:“我与荷香一同进府,十来年情同姐妹,如今我豁出去不敢有任何隐瞒了,只希望府君能为荷香做主。”

  “说来听听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
  “那荷包是荷香做的,昨天几位牌头拿着荷包来问时,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是荷香的绣活,晚上逼问荷香,荷香招认了荷包是送与大郎的。夫人震怒,因害怕牵扯到大郎,所以严令她不许承认,还说倘若她说一句不该说的话,就送她去见菩萨。”

  沈嘉嘉扭头悄声对乘风说:“倒是与你昨晚听到的都对上了。”

  谢乘风突然叹气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倘若我昨夜晚些回去……”

  “若是你拖到荷香被杀才回去,黑灯瞎火的你未必能看到凶手,倒是有可能撞十八次墙、二十八次树。”

  谢乘风气得想用翅膀打她,“沈嘉嘉,你想气死我吗。”

  沈嘉嘉笑呵呵地偏头躲开,乘风的翅膀尖拨到她挺秀的鼻梁,动作弄得有点亲昵,搞得他也很尴尬,连忙收了翅膀不理她了。

  因两人声音很轻,叽叽咕咕的,旁人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,无意间看到的人,只是觉得这鸟挺有趣。

  府尹问荷香:“说这么多,你可有证据?”

  “有的!荷香怕自己被灭口,提前写了封信让我保管,说她一旦有什么不测,可把这封信交出去,到时自然真相大白。”说着,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封信,双手呈上。

  李四连忙将信接过来,检查了一下无甚异常,便呈给府尹。

  府尹一边拆信,一边问道:“荷香会写字?”

  “会的,她读过几年书,夫人的账都是她来记的。”

  府尹看了一眼沈捕快,沈捕快会意,带着人要出去找马氏拿账本,刚迈开腿,又发觉一群男人去内宅行事多有不便,于是把女儿也叫上了。

  账本拿的很顺利,回来与荷香的信件一对,笔迹无误,那信确实是荷香亲手所书。

  信上写的内容与兰香方才口述的基本一致,府尹核对完信件,缓缓吐了口气,“来人,把钱大和马氏带上来!”

  钱大郎与马氏被带回来,府尹让人拿信件与他们对质,问道:“你二人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?”

  两人都慌了,马氏大呼冤枉,一边喘气一边哭道:“老身吃斋念佛三十年,平常连只蚂蚁都不敢踩,怎么可能杀人!昨夜也不过是吓她一吓。我了解自己的儿子,他虽然木讷但本性善良,他不可能杀人的,更不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!”

  “经本官与手下多次推演,这荷包很可能是钱御史被人勒住时,情急之下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。也许是人的本能,也许是存了留下证物的心思,他手里紧紧地攥死了这个荷包,不曾被凶手发觉。关于这荷包,本官几次询问,你们几次撒谎,难道不是心虚?!”

  钱大辩白道:“小人不敢承认,只是因为怕被冤枉。这荷包好几天前就丢了。”

  “哦?怎么丢的?丢在何处?”

  “我……我也记不得了……府君,我们真是被冤枉的!荷香她肯定是被利用了,这封信肯定是假的,对,是假的!”说着就要抢夺沈捕快手里的信件。

  沈捕快只轻轻一抬手刀,刀柄撞到钱大的手腕,疼得他惨叫一声。

  府尹道:“将这母子二人带回府衙,本官要仔细审问。另外留些人手在这里,谨防有同党。”

  沈捕快应声去安排,扭头一看,发现女儿站在原地发呆。他推了沈嘉嘉一下,说道:“三娘?走吧,这案子马上要水落石出了。”

  沈嘉嘉凝眉道:“爹爹,我总感觉这案子破得也太顺利了。”

  “那不好吗?三娘,你今日在府君面前露脸,也算是给爹爹长脸了。等爹爹理清了这里,晚上买烧鹅给你。”

  “爹爹,我想再去案发现场看看。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觉着有些不对劲,又说不上来是什么。”

  “啊?好吧……”

  两人又去了钱御史遇害的书房。一边走,沈嘉嘉问:“昨天我们离开之后,还有人来过这里吗?”

  “不曾。这边有人把守,倘若有人来过,应该知会我。”

  书房与昨日他们离开时没甚大不同,唯一有点变化的是,养在窗前的那缸荷花,叶子已经完全蔫下来了。

  沈嘉嘉站在窗前,托腮盯着那缸荷花发呆。

  沈捕快在旁感慨道:“花草也是通人性的,主人死了,他们也像霜打了一样。”

  “霜打了……霜打了……”沈嘉嘉重复这三个字,突然眼前一亮,伸手便蘸了一下缸里的水,放在舌尖添了一下。

  沈捕快吓了一跳:“三娘你做什么,回头闹肚子,你娘能唠叨一天。”

  “爹爹,我们怕是真的抓错人了。”

一个猜测

  次日一早,沈捕快领着沈嘉嘉去了府衙。

  案情有了重大进展,府尹的心情挺不错的,见到沈家父女,笑问道:“你们可是又有什么发现?”

  沈捕快问道:“府君,那钱大可有招供?”

  府尹微拧了一下眉,摇头道:“母子两人俱是不肯认罪,不过,铁证在前,他们不认也得认。”

  “府君,实不相瞒,我们怀疑凶犯另有其人,马氏与钱大确是被冤枉的。”

  府尹端茶的动作停顿住,表情变得严肃起来:“哦?”

  沈捕快看了看沈嘉嘉,沈嘉嘉解释道:“此案表面上看是钱大杀死了钱御史,然后将钱御史伪装成自杀。丫鬟荷香作为本案的知情者或者共犯,被钱大或马氏灭口。”

  府尹点头道:“是这样。”

  “实际上,如果钱大的说的是真的——他那晚确实在与荷香私会、以及他的荷包早些天就丢了——那么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可能。有人偷了钱大的荷包带在自己身上,目的是在杀害钱御史时,留下这个荷包作为证据。就算钱御史当时没有抓住荷包,凶手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把这个证据留在现场。甚至,现场的那片海棠叶子,也很可能是凶手留给我们的线索,目的是让我们缩小嫌疑人的范围,早日查到钱大与荷香。”

  “那荷香留下的信件呢?也是凶手伪造的?小丫头,你可知,人的笔迹就算能模仿,写字的心境却是模仿不了。荷香那封留书,笔画多有不稳,说明写信的人慌张害怕,这是伪造不了的。”

  沈嘉嘉笑笑道:“府君误会了。我也认为荷香的留书是真的,然而这封信也恰恰是凶手希望我们看到的。如果我没猜错,就算马氏与钱大不认罪,所有这些证据加起来,也足以给他们定罪了。”

  府尹没有否认这点,只是摇头道:“你说这么多,全是凭空猜测,可有切实证据?”

  “有的,府君请看。”沈嘉嘉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。

  府尹定睛看去,发现她把手帕打开后,里头竟然又是一方手帕。他心知这小丫头不可能故意用两方手帕戏弄他,此中不知有什么蹊跷,于是将手帕接来,仔仔细细地看。

  一看之下发现,里头那手帕上挂着些小小的颗粒,细白如沙,晶莹剔透,看着倒有点像上品精盐。

  “这是盐?”

  “不,这是硝石。”

  “硝石?”

  “正是,”沈嘉嘉点头道,“我已找衙门外卖冰饮的老丈验证过,府君若是不信,找他过来问问便知。”

  什么硝石冰饮老丈,府尹听得一头雾水,抚了抚额说道,“不急找他,你且仔细说来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
  沈嘉嘉指着手帕道:“这硝石乃是制冰的原料,夏天大街小巷有许多推车卖冰饮的,有凉茶,果饮,酸梅汁,不知府君可曾见过。”

  “见过,味道不错……额,你说。”

  “卖冰饮的人都知道,将硝石投入水中,便可使水结冰。”

  “嗯,可这与本案有何关联?”

  “府君可知,这硝石我是从何处得到?”

  “何处?”

  “正是钱御史的书房里,窗前有一口荷花缸。那荷花缸里被人投了硝石,导致一夜之间荷叶齐齐冻死了。这帕子便是浸了缸里的水,晾晒一天所得。我和爹爹因为没什么把握,又怕打草惊蛇,所以现在确认了才来同府君禀报。”

  府尹不自觉地坐直身体,问道:“这是凶手干的?目的是什么?”

  “郑仵作是京城知名的仵作,人人都知道他判定死亡时间十分准确。我曾经请教过郑仵作,他推算死亡时间的根据之一就是天气。倘若天气热,尸温就降得慢,天气冷,尸温就降得快。钱御史的书房很小,凶手用硝石将那一缸水变成一缸冰,使得书房内很快变冷,加速了尸温的下降,第二天官府发现尸体时,冰已经化完了,书房又恢复了正常。郑仵作并不知有这一缸冰的影响,所以推断出的死亡时间,与钱御史实际的死亡时间有出入。”沈嘉嘉最后总结道,“凶手针对钱大,伪造了死亡时间与现场证据,并且假的证据有真实的来源,这是一起堪称完美的陷害。荷香也是被灭口的,因为她当时确实与钱大在私会,她是唯一可以给钱大作证的人。”

  府尹听完久久没回过神。倘若沈三娘的猜测为真,那么这幕后凶手的心思是何等的深沉歹毒!倘若是假……那么荷花缸里为什么会有硝石?

  府尹沉思片刻,说道:“沈三娘,非是我不信你,只是此事干系不小,我须得再派人前去查清楚。你放心,本府会让人看ггИИщ住了钱家上下,不会打草惊蛇。”

  “府君所言甚是妥当。”

  “依你之见,倘若凶手真的另有其人,那么会是谁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……”府尹有些无语,猜都不猜一个吗?

  沈嘉嘉笑道:“我虽不知道,但是有一个人,该是知道的。”

  ……

  从府衙里出来,沈捕快还有事要忙,让沈嘉嘉自己回家,又叮嘱她不要乱跑,仿佛她还是个三岁幼童。

  沈嘉嘉答应完了爹爹,转头就去衙门外的街市闲逛,买了些吃的玩的,又买了支堆纱头花簪在发间,然后笑着问肩上的乘风:“好看吗?”

  乘风也不理她。

  沈嘉嘉没在意,继续逛街,走出去好长一段路,她在一个书摊前翻翻拣拣时,听到耳边乘风小声说:“好看。”

一个字据

  且说府尹着人去钱府仔细勘验了那缸荷花,回来又唤了郑仵作询问,这样是否真的能够达成目的。郑仵作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手法,听罢沉思道:“倒也并非绝无可能,只是凶手须得对仵作行足够了解。”

  府尹心想,看来,此事多半被那沈三娘料中了。那女孩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玲珑机敏的心思,还真是难得。也不知她所猜测的知情者为何人,少不得又要把她请来府衙详细商讨。

  就这样,沈嘉嘉下午时又来了府衙。这次来时,身后还跟着个男人。那男人面皮发黑,身材瘦小。沈捕快一看到陌生男人跟着女儿,一阵紧张。那人进了衙门口,也甚是紧张,再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带刀捕快盯着看,更紧张了,一个劲往沈嘉嘉身后躲。

  沈嘉嘉见到府尹,行礼完毕,介绍那瘦小男人:“府君,此人是瓦舍里的口技艺人,人送绰号‘孙百鸟’,说的是他能模仿一百种鸟的叫声。”

  孙百鸟平生第一次和这样大的官说话,十分拘谨地行了个礼,“见过府君。”

  府尹好奇问道:“你真的能学一百种鸟?”

  一提这些个,孙百鸟便自信了许多,说道:“不止是鸟,只要是声音,小人都学得。”说着,抬手掩口,随便学了段山洪暴发的声音。汹涌澎湃,滚滚如雷。在场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心惊,倘若没有提前知道这声音出自孙百鸟,怕是都已经开始往外跑了。

  府尹点头称奇,接着又问沈嘉嘉,“沈三娘,此举是何用意?”

  沈嘉嘉笑道:“府君稍安勿躁,我想带他见一见马氏,顺利的话,真凶今晚便见分晓。”

  到晚上竟刮起了风。钱府先是死了家主,接着主母与少主人都被官府带走,一下子弄得阖府上下阵脚大乱,外头秋风怒号,一阵阵刮得人心惶惶。

  这时候官府又派人看管了他们,弄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,怕稍有不妥,被当做同党抓了去。

  兰香把荷香生前的衣裳用具都整理好了堆在床上,她不敢往那边看,甚至,她不敢待在这个房间里。她想换到别的房间睡,可管家多事,说是案子尚未查明,所有人都不许乱走动,让她忍一忍。

  她只好忍一忍。

  晚上她不敢熄灯,于是点了灯坐在桌边缝衣裳,衣裳缝错了好几次,最后她放下衣裳,扶着桌沿发呆。

  风把窗户吹开,在室内卷起一阵阴风,烛火被吹得忽明忽灭。兰香起身,关好窗户,一回身发现不知何时,门也被吹开了。

  她压下心中害怕,又去关门。关好门转身,看到桌边凭空多出一人,她吓得“啊”的一声尖叫。

  那人桃衣绿裙,与白天从井里打捞出来的荷香一模一样,此刻披头散发,浑身湿漉漉的,隔着一丈远,兰香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。

  兰香吓得腿软,她想拉开门逃出去,却发现好端端的门,突然就打不开了!

  她瘫软在地上,牙关大战,结结巴巴道:“你你你,谁谁谁……”

  “呵,”那人笑了一声,“你不认识我了,我的好姐妹?”

  因为那人头发挡着面庞,看不清脸,原本兰香心里除了九分害怕,还是存着一丝怀疑的,眼下听到对方开口,她一丝怀疑也没有了。就是荷香,她与她朝夕相处,这个声音绝不会认错!

  荷香幽幽怨怨地说:“姐姐,你知道吗,井里真的好黑,好冷啊……”突然语气一变,厉声道,“是你!是你害死了我!我把你当亲姐妹,你却害我性命!今日你也死了罢,我们到阴间,继续做姐妹!”

  “不是我不是我,”兰香吓得哭喊道,“不是我!”

  “你不仅害死了我,你还想害死大郎,既然你这样没心肝,那不如今日我把你的心肝都挖来吃了吧……”

  “啊啊啊不是我!是二郎,是二郎杀了你啊!是他从身后打了你的头把你推进井里,你只是没看到!我是亲眼所见的!大郎也是他陷害的,你去找他啊!”

  “哈,你已经骗我做了鬼,如今还想让我信你?”

  “是真的!我只是帮二郎递些个消息,他说事成之后可分我三成家产,他给我立过字据的,字据,字据……”兰香说着连滚带爬地蹭到床边,从床板底下翻了翻,翻出一封信递给她,“你看!他才是罪魁祸首!”

  荷香并没有接信,而是阴恻恻地说:“所以,是你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他。他该死,你也该死。”

  兰香两眼一翻,吓得晕了过去。

  此时,门从外面推开,府尹身后跟着捕快并沈嘉嘉等人,走进房间。

  “荷香”撩开头发,露出一张黑黢黢的面皮,有些讨好地问道:“府君,小人学得可还好?”

  “嗯,不错,”府尹点点头,扭脸问沈嘉嘉道,“你是怎么猜到兰香有问题的?”

  “凶手想要用这个方法陷害钱大,需要准确掌握钱大的行踪,尤其是他与荷香私会的时间,这种私密的事情除了钱大与荷香本人,其他人很难知晓。倘若有,那大概也只能是被荷香视作姐妹的兰香了。除此之外,荷香与兰香深夜长谈,当晚便有了留书,随后又被杀害,留书刚刚好成了最关键的证据,这一切都太巧了,使人不得不多想。我猜测,这留书也是兰香撺掇荷香写的,荷香以为写这封留书可以作保命符,却没想到,反成了她的催命符。”

  沈嘉嘉说话时,沈捕快弯腰,从晕倒的荷香手里拿起那个信封,拆开看了一遍,里头确实是钱二立的字据,大意是倘若他钱二主持钱府,可将钱家产业的三成分给兰香,具体原因没写,底下签了名字与指印。以沈捕快处理民间纠纷的经验,他觉得这兰香怕是被钱二骗了。字据倒是真的字据,可这等大事,立字据通常需要有威望的人作见证,若无见证,往后撕扯起来变数很大。

  不过,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,实在也没办法找人做见证。这字据真是令人哭笑不得。

  府尹一声令下,众人立刻拘了钱二郎回去连夜审问。那钱二也是有骨头的,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。到第二天,沈捕快从衙门里回来给沈嘉嘉带了句话。

  “钱二说要见你。”

一个好人

  这是沈嘉嘉第一次走进牢房。

  里头光线严重不足,大白天里显得晦暗阴森,因通风不畅,牢房里处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,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臭烘烘的味道。

  谢乘风站在沈嘉嘉肩头,打了个喷嚏,抱怨道:“这是什么鬼地方。”

  沈嘉嘉抬手用食指摸了摸他的头,他默默地闭嘴了。

  李四走在沈捕快身边,悄声对他说道:“你家这鸟成精了?”

  沈捕快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,“这鸟有疯病,天天胡说八道。”

  钱二犯的是杀人罪,牢房在最深处。沈嘉嘉到时,见他正靠墙看着窗户发呆。小小的一块窗户,像月亮一样明亮又遥远。

  沈捕快与李四留沈嘉嘉在牢房,他们俩在外头不远处能看到她的地方等着。

  钱二收回视线,看了眼沈嘉嘉,淡淡说道:“你来了。”

  他如今被用了刑,憔悴了许多。沈嘉嘉看他这样子,叹了口气道:“现下人证物证俱全,你……你还是招了吧,免得吃苦头。”

  钱二惨然一笑,“成王败寇,我自然认了。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就画押。”

  “哦?什么事?”

  “我若死了,我娘定然会被他们害死。”

  沈嘉嘉一听此话似是有些深意,问道:“‘他们’指的是谁?是马氏和钱大吗?你是为了你娘才去陷害马氏母子的?”

  钱二没说话。

  沈嘉嘉还是觉得有些费解,“兄弟相争,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?”

  “我也想知道,何至于啊。那马氏将我娘视作眼中钉,平时欺她辱她也就罢了,到后来几次三番想卖掉她。在他们眼里,我们母子二人哪里是人,分明是他们钱家养的两条狗。不,还不如狗,倘若是钱家养的狗,定然是舍不得卖的。”钱二越说越恨,语气慢慢变得尖刻。

  沈嘉嘉忍不住说道:“马氏说卖你娘,可能也是说说气话……”

  钱二便不言语,只看着沈嘉嘉,那眼神,像是看一个天真顽童。

  沈嘉嘉有些惭愧。他自己的家事,他定然是比旁人了解的。

  “她偷偷找过人牙子,不仅要卖,还想远远地卖到烟花柳巷。她只当我不知道。吃多少斋念多少佛,做多少假善事,也掩不住此人的肮脏恶毒。”钱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,“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不知道后宅里头磋磨人的手段,但愿你永远不会知道。”

  “可是,就算你恨她,你爹是无辜的。”

  “无辜?”钱二嘴角一扯笑了,“他但凡有一点把我娘当个人看,我娘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田地。倘若杀了马氏,他还能风光再娶,我和我娘这辈子都只能当钱家的两条狗。既如此,不如直接把他杀了省事。那马氏,就留条活路,让她一辈子活在家破人亡的痛苦里,岂不更好?”他越说越激动,说到最后仿佛真的看到了马氏的痛苦,哈哈哈地狂笑起来。

  沈嘉嘉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。

  笑完了,他眼里流出了泪花。他抹了把眼泪,说道:“若没有你,我已经成功了。”

  “我觉得,人生在世难免有许多的不容易,但这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。”

  钱二又扯嘴角,一扯嘴角眼泪又流出来了,“若是有的选,谁不愿做个好人呢。”

  沈嘉嘉也不知现在该安慰他还是斥责他,想了想,她问道:“你先前说让我帮你做件事,是什么事?”

  “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娘离开钱家,安顿好她。”

  “我?”沈嘉嘉呆了呆,“我与你非亲非故,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?”

  钱二笑了:“就凭你是个好人啊。”

  沈嘉嘉被他说得一愣。

  “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,就知道你与他们不一样。你的眼睛是干干净净的,还未被这俗世侵染。我娘从小娇生惯养,生性懦弱,又遭马氏嫉恨,倘若我不在了,她怕也活不了几年。沈三娘,我娘的生死,只在你的一念之间。”钱二说着,竟然跪下了。

  沈嘉嘉有点无措,连忙扶他,“可是……我一个弱女子,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,你就没有别的人可托付了吗?”

  “倘若有人可托,也实在不会麻烦你一个弱女子。我娘是罪官之女,我那些酒肉朋友,不提也罢。”

  沈嘉嘉一阵为难。她虽然聪明,到底阅历有限,也不知这种事她有没有能力去做,不敢随便答应。

  乘风在她耳边悄声说:“不要答应他。”

  “啊,为什么?”

  “他不就是吃定了你心软么。这人快死了还耍心机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可是,这人是该死,他娘不该死吧?

  乘风见她犹豫,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叼她的耳朵,“你呀你。”

  沈嘉嘉一边轻轻按住乘风的头,一边对钱二说道:“我只能尽力去做,至于成与不成,却不敢保证。”

  “多谢。娘子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无以为报,若有来世,定当做牛做马——”

  “做牛做马倒也不必,来世做个好人吧。”沈嘉嘉说到这里,突然想起一事,“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。”

  “娘子请说。”

  “你鲜少接触仵作行,以硝石投水的方法来误导死亡时间,这是从何处学来的?受了何人指点?”

  “娘子凑近一些,我与你说。”

  沈嘉嘉走近了些,与他面对面。钱二微微朝前探身,谢乘风感觉他这个动作十分危险,想也不想地伸出鸟头去啄他眼睛。钱二吓了一跳,幸好反应快,往后仰了脑袋才避开。

  沈嘉嘉连忙把乘风拦住,又怕它闹腾,干脆直接取下来按在怀里抱着。谢乘风不高兴地挣扎,无果。

  钱二复探过身来,凑到沈嘉嘉耳边说了句话。

  谢乘风被沈嘉嘉按着,什么也听不到,快气炸肺了。

  ……

  沈嘉嘉从牢房出来,被带到一处花厅,府尹一会儿要见她。沈捕快与李四各有事情,都去忙了。

  花厅里便只余沈嘉嘉与谢乘风。沈嘉嘉把乘风放在桌上,拿了桌上的点心与茶水来喂它,它偏头看也不看,也不说话。

  沈嘉嘉知它还在生气,掏出小荷包,倒出几颗剥好的既干净又饱满的瓜子,问道:“饿了吗?吃一个?”

  谢乘风翻了个白眼。这个乡巴佬,没良心,又想用这些玩意儿哄他,虚情假意!呵呵,爷今天就哄不好了!呃……

  沈嘉嘉又亲了他。

  谢乘风呆了呆,然后扭过身体,小声地说了句:“轻浮。”

  沈嘉嘉拄着下巴,温温柔柔地道:“我知道你方才是为我好,是我太着急想知道答案了,对不住,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。”

  谢乘风想到正事,便问:“他刚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?”

  提起这个,沈嘉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,他说……

  你斗不过他。

一份嘉奖

  沈嘉嘉将与钱二的谈话内容大致与府尹说了,说完道:“我怀疑有人教唆钱二,他最后与我说的那句话太奇怪了,府君不妨再查一查。”

  这府尹浸淫官场多年,也有自己的算计:此案已惊动朝堂上下,越早结案越好。不管钱二背后有没有人教唆,他杀人是事实,杀人动机也很明确,到这里完全可以结案。倘若仅凭一句话继续追查,真能查出结果还好,若是一无所获,那岂不是画蛇添足?

  府尹含糊道:“嗯,我心里有数。”

  “还有一事,我答应帮助钱二的娘亲脱离钱家,不知府君可否通融一二。”

  “这个好说。”

  这种事情是别人的家事,沈嘉嘉不好插手,但府尹可以,他毕竟是父母官。

  第二天,钱御史被杀案火速得到宣判:钱二弑父害兄,罪大恶极,判死刑;共犯兰香刺配一千里;钱大隐瞒不报,影响办案,理应杖二十,念在其接下来要为父亲办丧事,刑罚就免了;由于此案根源在于钱家主母与妾室不睦,判妾室吴氏离开钱家,由马氏与钱大共同签立文书。

  沈嘉嘉获得了衙门的嘉奖,二十两纹银,沉甸甸的两块。她揣着银子回家,整个人都轻飘飘、美滋滋的。

  一到家,沈嘉嘉发现她娘已经回来了。

  “娘,你怎么回来了?”

  朱二娘子脸色挂着淡淡的愁容,“三娘,你过来,我有话与你说。”

  沈嘉嘉乖巧地走过去,坐在她娘身边,问道:“何事?”

  “我今日见到你姑姑了,她与我说,近日听闻你经常在外走动,抛头露面的,她觉着不好。”

  沈嘉嘉稀奇道:“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,抛头露面怎么了。”

  “你也知道,你表哥明年就要秋闱了,你……”

  她没继续说下去,沈嘉嘉却是听得明明白白,脸一沉道:“他家要娶大家闺秀,自去娶呗,与我又有什么相干。”说着,把两块银子掏出来把玩,“我还就抛头露面了!”

  朱二娘头疼道:“你这狗脸,到底随了谁。”

  谢乘风颇能理解朱二娘。这女孩哪都好,也挺通情达理的,就是吧有时候说到她不高兴的地方,毫无预兆地就生气,让人猝不及防。

  一开始谢乘风也有点不适应,后来又觉着,女孩子有点小脾气,也挺可爱的?

  朱二娘指着银子问道:“哪来的这么多钱?你不会是捡的吧?”

  “府君给的,乃是嘉奖我断案有功。爹爹的升迁想必也有眉目了,娘,你别总想那些事,今晚做些好吃的,我们一家人好好乐呵。”说着,把一块银子塞给她娘,“喏,拿去花。”

  朱二娘被她逗的噗嗤一笑,不仅接了银子,手一伸把她另一块银子也拿来了,笑道:“你一个小孩子,拿这么多钱有什么用,我给你存着。”

  到晚间,朱二娘果然做了许多菜,还买来一坛酒。沈嘉嘉嘴馋喝了两杯,再要倒第三杯时,朱二娘便拦着不许喝了。虽只喝了两杯,却也染了一层薄醉,秀气的脸蛋成了桃花色,清润的水眸也变得有些迷离。

  她这样子,谢乘风不敢看,又莫名地忍不住看。

  吃过晚饭,沈嘉嘉给乘风添了些食水。

  谢乘风站在架子上,与她离得很近。他看着她挺翘的睫毛,和红润的嘴唇,突然开口:“你与你表哥定亲了?”

  沈嘉嘉挺意外乘风怎么突然问这个,她摇头道:“没有,只是两家父母都有这个意思。”

  “你不能嫁给他。”

  沈嘉嘉一愣,笑道: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……儿子的功名八字没一撇呢,做娘的就着急立规矩,这样的人家嫁不得。”

  沈嘉嘉不置可否,只是说道:“你一只鸟,懂得比人都多。”

  “总之你不许嫁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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