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渊来客,

深渊来客,

方城努力地收敛起脸上错愕的表情,抬起沉甸甸的腿跨进门去。

门,被门外的小姑娘关上,蜡黄的纸窗映着她转身离去的身影。

方城向那张医案缓缓地走去,屋子不大,距离不远,可是对方城来说,短短几步之遥,却恍如隔世。

“二十七年未见,方少爷风采依旧……”

裘神医手掌一翻,示意方城坐在医案面前的一把木椅上。

方城缓缓地坐了下来,一双眸子始终盯着裘神医那张沧桑的瘦削脸庞。

“怎么会是你!”

终于,方城开了口,话很冷,脸很冷,眼神也很冷。

裘神医满是密纹的脸上挤出一丝浅浅的笑,一双透亮的眸子盯着方城。

“你想不到当年的安总管竟然会是今天的裘神医……”

他,竟然是二十多年前方城见过的摄政王府总管安德江!也是这个人,在二十多年前,将方城一生挚爱的女人抢回王府,自此再未相见。

裘神医缓缓地将双手从圈椅扶手上移到桌上,伸出右手那根干枯、修长的手指,轻轻地将砚台前面的一方黑色的脉枕拉过来,三个手指自然地放在上面。

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方少爷还是未释怀……”

裘神医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方城压抑着内心的波动,眼角却还是微微地抽搐了一下,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顿时在脑海中浮现。

那是一场无法忘却的梦魇,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,方城总会被那场梦魇深深刺痛。

“方少爷,直至今日,老朽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句话——我不是要拆散你们,而是在救你们!”

方城默默不语,平静如水。

如此经年,往事若风,虽半夜惊醒,也是隔世黄粱。

“你,你到底是安德江,还是裘问天?”

方城冷冷地再问了一句。

裘神医见方城没有搭理自己挑起的往事,也不再多叙,沉默良久,缓缓说道。

“老朽真名裘问天,被老佛爷赐姓安,名德江。”

见方城的脸色微微涌起疑惑之色,裘神医淡淡地笑了笑,抬起手,轻轻地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花白胡须。

“老朽之名虽与那安德海之名有一字之差,却与他有天壤之别。”

安德海是老佛爷身旁最受宠信的太监之一,这安德江颏下有须,当然不会是太监。

“家父裘千里乃太医院第一圣手,自三十一岁进紫禁城,侍奉满清三代帝王,老朽裘问天仗家父遗荫,受老佛爷庇护,做了摄政王府总管。”

深渊来客,

“为何不让你入太医院?”

方城疑惑地问了一句。

子承父业,天经地义,裘千里之名,方城是还有所耳闻,当年他也常听父亲方从恩谈及天下名医,此人经常被提及。

裘神医微微地笑了笑,那双老眼里透出精明。

“裘家七代太医,自雍正爷暴毙而亡,裘家第一代太医悬梁自尽;同治帝十九岁爆亡,老朽的爷爷被赐鹤顶红;光绪帝三十八岁驾崩,次日老佛爷归西,家父本以为逃过一劫,没呈想,老佛爷还是留下一道口谕和一个瓷瓶……”

裘神医的脸色阴沉,透亮的目光里闪着一丝痛苦。

方城心中暗叹,伴君若伴虎,古往今来,莫不如此。

雍正同治光绪三任大清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,无论是恶疾而死,还是政治暗杀,最后都会由御医背锅。

“残酷吧?”

裘神医居然笑了出来。

“所以,家父不让我继承祖业。”

“但是他还是将毕生的医术传给了你……”

裘神医点点头。

“历朝历代,饿不死的只有手艺人,裘门医术,也算是一门手艺!大清亡了,老朽好歹要活下去,给王爷当了半辈子的管家,现在新社会了,没了王爷,没了王府,也就没有什么管家了。”

他又叹了口气,盯着方城,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。

“我没有方少爷那么好的爹,所以也就只能凭这祖传医术混口饭吃。”

方城心头惊讶,难道裘神医认知自己的父亲?

他刚要开口询问,门“嘎吱”一声响,刚才那个小姑娘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壶走了进来。

她把茶壶轻轻地放在裘神医面前,侧脸看了看方城。

深渊来客,

“老爷,您喝茶。”

裘神医抬起眼皮儿,眉头上那几根银色长眉挑了挑,嘴唇紧闭,点点头。

“先生的病很重?”

她又侧过脸,疑惑地看了看裘神医。

裘神医的眼神有些闪躲,脸色一沉,厉声喝了一句。

“侍寝小妾,医事岂是你能多嘴的!”

方城一愣,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会是裘神医的小妾,他都快七十了吧。

只是,方城的眼神有些飘忽,飘忽在那姑娘如葱般嫩白的手指上。

那小姑娘脸色顿时有些难堪,杏眼一瞪,似要发作,又生生地压了下去,一跺脚,转身走出了屋。

“砰”一声,房门被她甩手一带发出很大的声响。

裘神医还是那副阴冷的脸色,只是他侧过脸,看着窗外,直到小姑娘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窗外,他才转过脸来,讪讪地对方城笑了笑。

“方少爷见笑了,此女虽为老朽小妾,实则婢女,不懂规矩,不懂规矩……”

方城默默地点点头,心里却在想一件事情:

为何李部长要让自己带裘神医走,甚至不得惊动上海公安局。

是和裘神医摊牌,还是……

方城心中犹豫,裘神医说话了。

“方少爷来找老朽,绝非叙旧吧?”

裘神医的目光又变得通透、清澈,静静地盯着方城。

方城点点头,顿时心里也有了主意。

深渊来客,

他伸出手去,翻过手腕,轻轻地放在那方黑色的脉枕之上。

裘神医伸出手来,两指搭于脉上,拇指扣腕,无名指微翘,双眼微闭,过了片刻,两指一启,松开了方城的手腕。

“方少爷受过伤,伤在肺部,命虽无虞,终究是伤了元气。你又有吞云吐雾之习,肺气终归是补不上去,若是气急体劳之举,定然会觉得气衰不力!壮年之时,无甚感觉,年老之后,定会气喘不歇,方少爷还是要多注意些才好啊……”

裘神医慢悠悠地说道,方城心中顿时佩服不已。

御医传人,不同凡响!

十年前,自己中了老林一枪,正在肺部,这么多年来,隐有症状,与裘神医所言不差。

“有药可医么?”

方城淡淡地问道。

裘神医沉思片刻,慢悠悠地摇了摇头。

“方少爷若是伤后十日寻我,保你恢复如常;白日寻我,也能痊愈无伤;这十年之伤,遗症顽固入腠理,即使扁鹊在世也是枉然了。”

方城笑了笑,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那肺部的枪伤,而是这裘神医的医术,不要忘了,自己的父亲方从恩也是名满江南的一代侠医。

方城虽为习得家父方从恩的医术真传,多多少少对杏林子术有些了解。

短短几句话,方城很确信,此人医术超绝,不在其父之下。

当然,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心中藏着的疑惑,似乎也有了答案。

“裘先生隐居上海,悬壶济世,创出个神医名头来,今日得见,群众所言不虚啊!”

方城由衷地赞了一句。

可能听过太多的恭维,裘神医表情默然,双手又搭在圈椅扶手之上,瘦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,看着方城。

突然,方城的身体往前微微倾了倾,压低声音对裘神医说道。

“不知裘邦国该怎么称呼老先生?”

深渊来客,

裘神医听方城的话,干瘪的脸上顿时笑容消散,一双锐眼微微一闭,犀利的眼神直射方城。

过了良久,裘神医的嘴角微微颤了颤。

“方少爷是官家的人!”

方城没有说话,只是一直盯着裘神医那双锐利的眼睛。

屋里的空气顿时有些凝固,唯有那案上一方浓墨飘在空气中,散发着淡淡的墨香。

过了许久,裘神医才叹了口气。

“该来的,总是要来的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方城还是未说话,却从裘神医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其中的奥妙,童白松一定在北京联系过这位裘神医。

“他是老朽堂侄,吃了官家饭,老朽与他也有几十年未见了……”

“安总管想见他么?”

方城一脸沉寂,默默地看着裘神医。

裘神医神色未变,锐眼微颤,左手食指指甲长有半分,轻轻地叩了叩那暗红的扶手。

“他到了上海?”

裘神医轻声问道。

方城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点点头。

“那他为何不来相见?”

裘神医又问。

方城一脸肃然,缓声说道。

“他是官家,你落凡尘,总是有些不便的……”

“叔侄相见,哪有不便?”

深渊来客,

裘神医冷冷地看着方城,轻声细语地回道。

方城心头疑惑,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……

但方城依旧面不改色。

“身染重疾,不便前来,邦国相托,特来请安总管出手救命。”

“救命?”

裘神医眉头一紧,眉间几根银眉一抖,瞳孔一收,惊愕万分。

方城点点头。

“救命……”

“你既能找到老朽,为何不将他送至此处?”

到底在官宦大家里当过几十年总管,心眼总比普通人要多些。

“命悬一线,无法动身。”

方城滴水不漏地回答道,在他心里,几乎没有办法能让裘神医离开此处,或许用童白松的生死能够将他诱离此处。

因为,方城很确信,钟子期和童白松的死一定和这位裘神医有联系!

裘神医冷冷地看着方城的脸,盯着他那双眼睛,沉默良久。

屋里的空气似乎在一次凝固,屋外的夜风轻轻地推着纸窗,时不时传来窸窣的声音。

“十年前,童白松在静安寺养的伤……”

突然,裘神医淡淡地开了口。

方城心头顿时明白过来,这老头儿是在试探自己。

十年前的事情顿时浮现在眼前,那个时候的自己与童白松战斗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……

“不,他是在金山寺养的伤。”

深渊来客,

方城一脸诚恳地看着裘神医。

裘神医双眸一亮,微微地点了点头。

“那就是了……”

“安总管信我了?”

方城知道这是裘神医在试探自己的身份,到底是不是和童白松一样有着“官家”的身份。

裘神医侧过脸,静静地看着那扇被夜风推得咯吱着响的纸窗,想了许久,才转过脸来,看着方城说道。

“方少爷有没有再见过郡主?”

这是一句无头无脑的话,却让方城的心顿时如一根尖刺猛地扎了进去。

他微微地摇了摇头。

“自那一夜,安总管带走了花白凤,我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。”

裘神医的脸上挂起一丝淡淡的悲戚,低下眼来,盯着桌上的那方端砚

“方少爷不恨老朽?”

“恨,恨过安总管,也恨过摄政王,二十多年过去了,恨又如何,恋又如何,都成了云烟……”

方城幽幽地说道,真人面前没必要遮掩,或许在他进屋的那一刻,隐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情愫起了淡淡的涟漪。

只是这一刻,他心中更多是责任,是一个正在执行机密任务的老地下党。

“你也不想知道当年安某要作小人,当内奸,活生生拆散你们这对苦命鸳鸯?”

方城心头顿时一惊,难道二十多年前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幕和阴谋?

可是,他还是努力地压抑内心的那份惊愕和疑惑,想了想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深渊来客,

“既然没有了结局,为何要去寻根问底。当前,对我来说,最重要的是裘邦国的命!”

方城说得很是坚决,一脸严肃地看着裘神医。

顿了顿,方城继续说了一句。

“也是在二十七年前,是裘邦国带我走上了正途!”

裘神医脸色一变,立即明白了方城的意思。

如果刚刚用十年前童白松受伤后的养伤之地来试探方城,那么刚刚他自己说的这句话恰巧证明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一晚,正是自己的堂侄救了方城的命。

裘神医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,想了许久,才缓缓说道。

“老朽清高,从不出诊,今夜就随你走一趟吧。”

说完,裘神医慢慢地站起身来,方城也立即站了起来,他没有想到裘神医竟然如此爽快跟自己离开。

推开门,明月当空,夜风轻抚,方城跟在裘神医的身后。

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,只见一道冰冷的白光朝裘神医干瘦的脖颈挥来……

凉月如水,刀锋如冰……

创业项目群,学习操作 18个小项目,添加 微信:luao319  备注:小项目

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,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。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,不拥有所有权,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。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/违法违规的内容, 请发送邮件至 fqkj163@163.com 举报,一经查实,本站将立刻删除。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fqkj168.cn/3181.html